孰料,这会儿,胡黎明的话忒不好使,立时就有人反驳,苏星河首当其冲:“陈主任,您这话可就不实事求是了,您硬要将这汉水一分为二,我也说不过您。可我老苏家就在这首义区,正儿八经土生土长的汉水人,我记得您胡主任是江淮人吧。怎么说,今天也该由此间惟一一个汉水人代表汉水人民,招待大家。您胡主任为咱们汉水人民操劳多年,今儿个,说什么也该给我个机会,聊表心意。”
哪知道苏星河这一开口,星星之火立成燎原之势,余下众人齐齐跟进,竟是各有各的道理。就连洪天发这外来客也道出了一番歪理邪说:“各位,各位,就不要争了,你们好歹都身在汉水,都算的上地主,就我和薛老弟是外来的。薛老弟就不提了,那个屯子处处用钱。为免争端,就由我这个远来客做个东道吧。”洪天发另辟蹊径,竟还有这种说法。
哪知众人正争持不下之际,马栋梁忽地松了手,一溜烟跑出门外,片刻功夫,便折返回来,紧跟其后的,竟是端着菜盘的服务员。原来,老马知道论口才、官职比不得众人,索性釜底抽薪,直接奔了前台,报了菜名,将帐结了。
众人见菜都上了,那还争个什么劲儿,知道马栋梁偷摸将事儿给办成了,齐齐拿眼去瞧他这张红肿脸,暗道这瘦猴不简单。老马拔了个头筹,逸兴遄飞,兴致极高,此处除了薛向,就他的职位最低,堪堪正科级。而薛向是众人的纽带,且身份特殊,自不在论官叙职之列。是以,把酒持壶的任务,也一并被马栋梁抢了。
寒暄、叙礼、埋单,好一番折腾后,终于开了宴。第一杯酒无甚新意,陈道领头,众人齐贺聚会。第二杯酒开始,气氛就热烈起来,从胡黎明开始,诸人依次举杯敬陈道。除了胡黎明敬酒,陈道小喝半杯。苏星河等人敬酒,陈道则是沾唇就过,而敬酒者则必一饮而尽。轮到薛向敬酒时,陈道自不会拿捏身份,他可知道在安系内部,二者的身份简直是颠倒的。虽然他受着老爷子的安排,被薛向叫过一回七姑父,可心里到底知道怎么回事儿。陈道自也跟着薛向站了起来,平礼以待,二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众人看在眼中,心头越发觉得这薛同志的根脚深不可测了。
几轮敬酒、回敬结束,接下来,便是自由发挥时间。这会儿的官员聚餐,饭桌上可不兴什么说段子,划拳,行酒令。而另有酒戏——背毛主席语录,以此为酒戏,寓教于乐。就是两人斗酒时,一人抽问语录的某页某行,另一人得背出那页那行的文字;或是一人提个头儿,另一人得背完一整篇,错一字罚一杯。现在听来觉得不可思议,人哪有那么强大的记忆力。实则是,当时的主席语录就是共和国的圣经,更是官员们的精神食量,谁不是念之千百遍。这游戏一开始,登时满屋子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薛向应胡黎明只邀,也和他对上了阵,两人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寻常手段,都没将对方难住。后又提高难度,玩起了摘字,就是直接报页数和行数,要在十秒之内,说出那行的第一个字。这下游戏的难度提到了最高,苏星河等人便停了戏耍,来观这巅峰之战。哪知道这二人几乎将语录如磁盘一般,录入了大脑,指哪儿,打哪儿,这一局竟还是未分胜负。这下,几番交锋,薛向倒和胡黎明惺惺相惜起来。
第三十七章 山高万仞能担否(完)
午后的骄阳透过层层阔叶林,铺洒在这间茶室的红木茶几上,橘黄的光线也没漏过陈道手中的紫砂杯,薄薄的轻烟,沾染了光晕,霎时飘渺起来。这会儿,午宴已散,薛向却被陈道留了下来。二人又换到了这间茶室,喝茶,叙旧。
说是叙旧,其实薛向和陈道不过数面之缘,话也不曾说过几句,何来旧叙?倒是陈道有意从薛向这儿打探消息。说来陈道也是郁闷,在诸位姑爷中,安老爷子对他算是青眼有加了,可安系高层会议乃至机密,从不曾让其参与。就是去年唯一的一次书房密议,他也不过是适逢其会,头筹却又被横空出世的薛向拔走。此后,老爷子又恢复到以前那般状态,再不向其问计。安老爷子可以不问计于陈道,可陈道却不能不关心安系乃至京城的大局,他可是志在天下的。
虽然薛向此时僻居深山,陈道却是知道那个小山村竟也通了电话,老爷子对这个安系智囊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陈道虽要向薛向打探情况,却也得照顾自己的面皮,扯了会儿闲篇儿,甚至问出了“薛向愿不愿意调到汉水来”,这类看似关心、实则毫无营养的话题。却薛向含笑一一应对,并表示了谢意后,陈道才道出了戏肉:“小薛,近日京中风潮一日紧似一日,你人进了山,心思不会也入了山吧。”上次博弈结束,安系大获全胜,陈道虽未如愿以偿地转正,到底是尝到了大甜头,由汉阳调职省城,绝对算是一步大跨越。此次,他嗅到风声,京中似乎又有异动,他和安系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自然着紧安系的动向。
薛向笑道:“是听二伯介绍过,京中确实不平静,不过也说不上什么风潮,咱们顾好自己就行,用不了多久,便会风息浪止。”薛向知道这次不过是老首长和那位的火力侦查,确实算不得什么大风大浪,结果自是老首长小胜一局告终。而真正的风暴,要在明年的那次著名会议才爆发。
陈道问得含蓄,薛向答得也含蓄,二人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陈道看似问薛向的心思,实则是问老爷子的态度;而薛向一句“自己顾好自己”,便是告知陈道,安系这次不动如山,两不相帮。
陈道得到了答案,虽然心中不知安系为何罢战,却不再细问,干脆也不再谈正事儿,竟指着窗外波光粼粼的南湖,介绍起汉水的名山胜水来。二人又好一阵闲聊,直到一壶茶饮尽,薛向说下午还得赶回靠山屯,这次小谈方才结束。
出得南湖春,陈道便要司机送薛向,说是要一直送到靠山屯,却被薛向婉拒了。二人互相留了电话,便在南湖春门口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