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示意下人们不要动,自己跑过去捡球。只不过拿到球的苏湛一抬头却看见自己的母亲手里正捧着一杯白色瓷杯,披着素净的轻纱站在书房的窗口,似乎在眺望着远方。只是眼神柔和,柔和到让苏湛莫名地觉得有些哀伤。
苏湛是一下子,忽然能够察觉到妈妈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
苏湛知道他妈妈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过于沉浸,甚至都没留意到他就在楼下。
轻风吹起钟意映的薄纱,也吹散了她的刘海,钟意映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低头拢了拢头发,乌黑的秀发下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戴着一只精致的珍珠。
这一低头倒是让钟意映注意到自己的儿子了,只见苏湛怀里正抱着一只小足球,仰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看。明明还只是九岁的小孩子,睫毛卷翘透着天真,可眼神却像是能够看懂人心思的乌黑深沉。
钟意映倒是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着朝苏湛说道,“傻站着干什么?接着和苏湛玩球去吧。不过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要是觉得太热了,就赶紧回来。”
苏湛并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自己的足球跑了。
上一世的自己,小时候也是没心没肺地到处淘气,母亲很想拉着他写些字,读些书,每每自己被她抓到念叨得烦了,也会在书房里装模作样地在宣纸上涂涂写写鬼画符,或者干脆把书盖到头上睡大觉。
在苏湛上一世的记忆里头,自己的妈妈总是喜欢呆在书房里,泡茶翻书,或者作画写字,不像别的国民党军官的太太们在局势安定下来之后,心思也会活络起来去仰光或者清迈曼谷。尤其缅甸这儿盛产玉石翡翠,更是一窝蜂地往家里办搬,恨不得全身上下连衣服都是翡翠做的。
现在想来,他才发现,他的妈妈一个人是该有多寂寞。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儿子还是个让人头疼和她不亲近的捣蛋鬼。死了一次重生一回,他是不是该多和母亲亲近亲近?
苏泛见他回来,赶紧跑过去问他,“弟弟,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玩了呢。”
苏湛回头看他,“是不想玩了。我准备去书房找妈妈。”小孩儿一脸郑重的表情,好像他要去办一件多重要的事情似的。
苏泛先是很诧异,之前让苏湛去书房的话,简直跟要他的小命一样。又犹豫了下,“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弟弟之前是最讨厌他和阿爹大妈亲近的,生怕自己会抢走他们一样。
只没想到苏湛却是点了点头,居然连想都没想的同意了,这让苏泛内心一阵雀跃。
苏湛想的却是,自己之前只顾着贪玩,还不如苏泛了解他妈妈多估计。于是俩小孩边走边嘀嘀咕咕地聊着——
“你说妈妈每天呆在书房里都看什么书呢?”苏湛皱着小眉头问道。
“大妈看的书可多了,有时候甚至会看英语书呢。还会画画呢,大妈画的画很好看。”
“你说妈妈为什么每天都要呆在书房看书呢?”
“人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大妈找颜如玉是不可能了,也许是黄金屋?”苏泛摇头晃脑地说道。
苏湛很是无语地瞧着自己哥哥——果然是小孩子,问了也是白问……
书房的门倒是没关,苏家上上下下倒是知道苏夫人的习惯,在书房时一般没大事是没有人过来打扰。俩小孩儿轻手轻脚地从拉开门,探头探脑地钻进去。
第23章
苏湛就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在大书桌旁在画画,看样子应该是在国画,透着粉的嘴角微微翘起,侧颜恬静温柔,像是从工笔画上走下的古典美女。倒是没有了方才站在窗口时的忧郁。
钟意映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小孩子的脑袋挤挤挨挨地从门边探进来,粉嫩嫩白皙的样子俱是精灵可爱,心下一暖笑道,“湛儿泛儿,不是在下面踢球玩么?怎么突然跑书房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苏湛一把跑到自己老妈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道,“妈妈,你在画画么?画什么?”苏泛已经扒着桌沿往桌上的画看——
只见水墨青山,青瓦灰墙,横贯而过的河流,拾阶而上,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寺庙。草木已经凋零,六角形重檐亭阁上似有薄薄的一层雪。
画虽写意神似,却是透着一股萧肃和清寒。全然不是天气炙热的缅甸会有的氛围。而画边正写着两句小诗,苏湛躲在母亲的怀里也扒着桌边,定睛瞧着——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苏湛一字一字地轻声念道,稚气的声音却像是那冬日里萧肃的晨光中,寒山寺里传来悠远绵长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钟意映的心头。
苏湛念完,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却是透着无线落寞与寂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苏泛却是知道这首诗的,歪着头问钟意映道,“大妈,这是苏州城的寒山寺是不是?这首诗是唐朝的张继写的。”
然后清脆稚嫩带着点含蓄的童音突然接了一句,“大妈,您是不是想家了?”
苏湛抬眸看了眼苏泛,心下却是一动,是的,他那未曾谋面的外公是苏州人,而自己的母亲也是在苏州长大而后才出去读书的。但是一回来,她的国度与家乡,已经沦陷在枪支弹药与烧杀掠夺中。苏湛自己是在缅甸出生长大,他上辈子到死,也没去过中国,更别提外公和妈妈的家乡苏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