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元标率军医陈实功及县中吏员来报:“常胜县城百姓一万四千三百二十二,各部首领及随行一万零七十三,县南骑牛部、县北白马部合一万九千九百二十,白马部商贾押送易卖奴隶三千四百五十五人,皆已种痘。”
邹元标捧着公文,扬着脸高声诵读,面上带着的骄傲令陈沐很是熟悉,他确信在他人生的关键节点,翻涌波涛中击毙海寇曾一本时他就是一种表情。
尽管他觉得自己当时比邹元标现在帅多了,但心中的情感当是相仿。
其实他们俩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模样都是一般狼狈。
邹元标过去的脸盘很有富贵相,如今才不过一月,瘦了至少十五斤,硬生生从胖脸盘子里抽出张马脸,看着倒是俊了不少,平添干练。
陈沐忙着跟杨廷相汇编数百个村庄回报的当地地形与消息,看着邹元标这幅神情,他的嘴角也缓缓勾起,紧跟着再平淡下去,只是攥着笔杆问道:“死了多少人?”
邹元标的骄傲像团火,被这句话扑得连火星都不剩,他将公文放下,垂手道:“目下,患天花而死者已有二百余……还会死更多人,大帅。”
二百多人。
室内三人都知道天花是怎么回事,更清楚种痘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们心中对种痘失败患上天花死去的百姓数量早在先前就有预案,这个预期数字非常恐怖——三千五百。
但数字预期与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带给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尤其对医生来说,常胜县军医院原本有军医百余,这次又从北洋二期中挑选二百军医作为补充,进行他们的战痘。
这三百多人,每个人都知道三千五百这个数字,这足矣动摇任何坚定的心。
让他们坚定的是另一个可能,那便是没有种痘,以常胜县的规模,至少会有两万人死在这场瘟疫中。
即便如此,邹元标依旧对此无所适从。
传出天花踪迹的前一天他还在喝喜酒,新郎着官袍戴乌纱,神采飞扬;新娘赤色凤冠霞帔,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席间新郎年少的弟弟还装着胆子跟他敬酒,他记得那孩子肤色黝黑,在锯木场工作,攒了近俩月的工钱在裁缝铺换了身靖海服,直到他哥哥结婚才拿出来穿,跟他说话紧张兮兮敬畏万分,以至涨得面色发紫。
那时知县大人还笑着说,黑到深处就是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