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居正说的道理对陈沐来说没什么受教的,真正让他感到受教的是朱元璋、是掌权者所做之事的出发点与心态——有些人恣意而为,而有些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政策上的权宜,并且能做成。
“稍后专有一套用于北洋的电报密文交你,工部电报还有些事,晚些时候再说。”张居正缓缓颔首,探手对王国光道:“还请王公继续说吧,靖海伯精于财务,或当有谋国之见。”
陈沐并不这么觉得,他摊开万历会计录在桌上,分外乖巧地坐好,等待王国光说出下文。
“老夫编去岁赋税,以河南、陕西两省,与南直隶为例,税法本色折银一事,户部诸曹曾议,以为全国通行钱法本色可折银之后,应当是边鄙之地折银少,仍上本色;富贵繁华之初折银多,少交本色。”
这里的本色指的便是所谓的实物税,陈沐皱起眉头,瞄了一眼张居正,发现他同自己表情一样——难道不该是这个样子么?边鄙之地哪儿来银子?
“恰恰相反。”
王国光摇头,抬手指向桌上书籍,道:“去岁,折银最多之地为陕西,其次山西,再次河南,余集诸省交解账目,观之情形甚为疑惑,折银价高低不一。以河南为例,其省中有二县受灾,运粮四千二百石,其中三成折色,整个河南的赋税,折银四成之多,陕西则高至五成。”
“在江南,折色仅为一成。”
户部尚书放下烟斗,抬起一根手指道:“收账目、召官吏,与同僚多般议事方知,江南商贸繁荣,百姓多种丝绵,米价也比北方便宜,他们更乐于交本色;而北方诸省以农事为生,边鄙穷困之地,百姓耕作稍稍受灾,则本色则不足交付赋税,便要折色。”
没有问题啊?
张居正点头道:“这正是让北方百姓更加便利,其地米价粮价更高,折银有利百姓。”
“但过去民解民运,赋税难急在粮长;如今官解官运,赋税难急全在百姓,贪、扣、剥、耗,四急之下,本应交银一两、朝廷也只能收一两,当然实则户部只能入帐见不到这一两银,但百姓却要费二两甚至三两才能交上,此则为重税。”
“百姓越贫困,越需折银上税,越折银上税,则越贫困。”
“单单如此,还不是问题所在。折银依赖商贾、地主那些富贵之家,主要为粮商,待到官府收税则粮价变低、伤及农户;收完税粮价涨高,再伤农户,这是平时人心趋利,天性使然。”
张居正的眉头皱起来,王国光却没有停下,他的语调更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