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忠顿了顿:“这是卖命的银子啊,有七两三钱是在锦州和荡平建州时所得赏赐,小老儿一个子儿也不敢花,都留着,还有一两七钱,是这二十多年的积蓄,当时他们说银子能生银子,小老儿是不信的,可后来架不住身边人都挣了钱,都说到这好处……小老儿还是动心了,拿着这点家底和积蓄投了进去,哪里曾想到,这杀千刀的,竟比鞑靼和建州人还坏。”
说到此处,陈忠眼眶红了,不禁擦拭起了眼泪。
年轻时,陈忠也是一条汉子,听他说起辽东时奋战时,满面红光的样子,便知他也曾是有热血的。
可如今,他已是到了苟延残喘之年,想到处境,浑浊的眼里,眼泪便禁不住啪嗒落下,禁不住抽泣道:“当时听说人跑了,顿时便觉得此生无望,就想着……不如死了干净,天道不公哪……不瞒你说,那时,小老儿没想过能拿回来银子,只想着,罢罢罢……反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死便死了。唯一的遗憾,却是怎的当初就不和当初的袍泽们死在锦州,或是死在辽东呢,好歹功册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名姓,留着这无用之身,临到老了,尽还遭这样的罪……”
弘治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目光不敢去触及陈忠,将眼睛错开了。
陈忠捂着面,又倔强的放开:“可哪里知道,哎……皇帝……皇帝他竟将那杀千刀的捉了回来,放了榜文,让大家拿着单据去领回银子,听说……似咱们这样的人家,银子都全额退回来了,那些富贵人家,却只退六七成……我还听到消息,宫里……还有许多的皇亲国戚,都投了大笔的银子,皇帝格外的开恩,体恤咱们小民的好处,宁可皇帝自己和皇亲国戚们少退一些银子,吃一些亏,也绝不少了咱们这些小民的……”
说到此处,陈忠的嘴皮子忍不住颤抖起来,激动的说不出话,他低着头,且悲且喜:“尊客……你是不知道,听到这消息,真是难以置信,等小老儿当真取回了银子,方才……方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尊客啊,小老儿拿着银子的时候,便在想,当初在建州,在锦州,老小儿哪怕是受了伤,做了一辈子的瘸子,也是值了,这辈子都值了,小老儿在关外,拼了命舍身保卫的朝廷和社稷,拱卫的京师,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们,虽平时高高在上,可这一次,不曾亏欠小老儿啊。”
弘治皇帝突觉得眼里有些湿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朱厚照甩了甩自己的卷毛,也不禁肃然起敬起来。
方继藩则是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朝廷哪里没有亏欠你,亏得你大发了。
换作是我断了一条腿,我便卷了铺盖去大明宫里,吃他娘,喝他娘的,让他养一辈子。
此时,陈忠换上了笑容,继续道:“银子退了回来,此残生便有了一点依靠了,哈哈,说起来,这左邻右舍,从前听小老儿说絮絮叨叨的说建州和锦州的事,大家都觉得不耐烦,觉得小老儿话多。现如今,大家再听这锦州和建州的旧事,听到大军传来捷报,个个都叫好,大家伙儿都是晓事的,知道朝廷不会枉顾咱们这些小民,皇上和达官贵人们,虽看不见咱们,心里……还是有咱们的。”
弘治皇帝心里一咯噔。
他眼睛微微阖起。
这句话……对他而言,太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