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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桂遐学才把贾放的全部意思传达给袁化——他就是要袁化在武元县内开新风气,所有的县吏与衙役,达到一定的文化标准才能上岗,借此机会为县衙小规模地换血,清出一批不合格的,并削弱当地宗族对县衙吏治的影响。

桂遐学说完,突然转向夏省身,向这位老大人郑重行了一礼,道:“夏大人,贾大人还有一句话托学生转告给夏大人。他说学习是一个终身的过程。圣人的道理不是一时学尽了就可以抛在脑后的。”

“但是也只有掌握了那一千个常用字,才掌握了文字这个工具,人才能通过这个工具不断自我学习。”

这话发人深省,夏省身和袁化一时都听住了。

“贾大人还说,自从仓颉造字,上天将这个工具赐给人类,如果不是人人都能掌握,便是不公平的。”

“同样还有数算之类的学识,如果无法学得前人已经研究出的成果,下一代便无法站在前人的肩上,继续向上攀登。”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推行——义务教育。”

桂遐学的“一句话”竟然说了这么久,但是将“义务教育”这个概念抛出去之后,他就不再解释,拱手向两位告辞,然后转身往外走。

夏省身与袁化两人却都震住了待在原地,这两位,一个领着礼部,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另一个混迹官场,从一个县衙转到另一个县衙,这基层教育的弊端两人不能说十分清楚,但都有所耳闻。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最振聋发聩的,自然是那一句,仓颉造字乃是上天所赐,如果不是人人都能用,便是不公平。

可眼下的实情岂止是不公平?读书识字是极少部分的人才拥有的权力,他们把这种权力垄断在手中,以此来保证因此而来的利益能够一代一代,稳健地传承下去。无论是夏省身,还是袁化,他们都是这种传承的受益者——只不过夏省身生来便享有这种权力,而袁化是因为他那位伟大的母亲,在了解了这权力的真相之后,以一生劳作为代价,为儿子交换来的权力。

现在看来,这种不公与失衡,在武元县这样远离京师的南方乡村里,已经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在县衙中处理县务的县吏与衙役,竟然还有几个人是完全不识字的。

从夏省身的角度来说,他如何指望圣人教化能够阻止这些小吏们鱼肉乡里;从袁化的角度而言,他又如何知道这些人不是在他的衙门里凭空混口饭吃,啥事不干?

夏省身到此刻,方觉皇帝陛下殿试的第二道试题十分切中要害。原本他一直想着科举制度发展了千年,还有什么值得改的,却从没想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县城里,看到的景象能颠覆他此前的认知。

袁化心里也有数,他在武元县迈出这一步之后,就相当于马上把自己绑在了贾放这驾马车上。一旦将县内的乡绅大族惹恼,他就没有退路了,一定要抱着贾放的腿,借贾放之力在武元县站稳脚跟,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桂遐学走了很久,夏省身才与袁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始苦笑。袁化道:“为何这贾大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眼界与魄力?”

夏省身也幽幽叹道:“这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