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道:“男儿勿要轻易气馁,李信将军遭逢大败,尚能知耻后勇,立下赫赫大功,何况是他?尉郡守做郎官时,与犬子是同僚,平日里还要多写书信去,替我劝劝他。”
“老子跟王离又不熟……”
黑夫心中暗暗吐槽,但王贲代表王氏军门对他的亲近和善,又岂能听不出?这小王将军,和老王将军一样圆滑,可那小小王,怎么就没学到其祖、父的处事之道呢?
王氏,秦灭六国的第一功臣,如今却过得不好,王翦日益病重,王贲滞留齐地,王离又遭遇挫折,一时间朝中无人,虽然在军中还有些旧部威信,但相比于蒙氏这冉冉升起的新星,真是日益式微了。
如此一想,黑夫便不得不佩服秦始皇的手段,功高震主,一向是开国统一后的大难题,放了后世,历代开创者基本都要杀一波功臣才能安心。但秦始皇却只是略施手段,王氏就如流星陨落般衰弱下去了。虽然对王翦、王贲来说,略有些不公平,但总比屠戮要好无数倍。
总之,因为王氏局面不利,所以面对和王氏有些渊源的黑夫,王贲便表现出一副以子侄待之的姿态。
“接下来,便是问我对齐地、临淄印象如何,然后说一说治齐地治胶东的难处,末了拍着胸脯说,孺子别怕,本将军罩着你罢?”黑夫暗道。
果然,饮过烫熟的温润黄酒后,王贲便发问了。
“尉郡守,入齐何见?”
黑夫一笑:“我从薛郡入济北,却见泰山在左,亢父在右,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实乃险固之塞也。在济北时,行经午道,虽是寒冬腊月,霜雪阵阵,道上仍然东来西往,商贾繁盛络绎不绝。沿着济水东来,又见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铁山烟火不绝,海滨鱼虾贩至内地。总之,语其形胜,则不及关中之险阻;语其封域,则不及荆楚之旷衍。但其富足人众,则不亚于两地。”
黑夫赴任前,照例从张苍那搞了不少关于齐国的书,尤其是讲山川地理的典籍文献。原来,齐国八百年前刚受封时,人口是很少的,毕竟这里是海滨盐卤之地,农业不好搞。多亏了太公望因俗而治,与东夷人相善,劝其纺织女功,极其工艺技巧,通鱼盐之利。于是远近的夷人都来归顺他,就像钱串那样,络绎不绝,就像车辐那样,聚集于此。
于是齐国便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的诸侯都得仰仗齐国,纷纷敛袂朝拜。
到了后来,齐国一度中衰,但管仲却重新修治太公望的事业,设轻重九府,专门管理财富货殖,于是齐桓公得以称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从那时候起,齐国的人烟繁盛,大国地位,就奠定下来了。到战国田齐威、宣两代时,甄于极盛,齐闵王能和秦昭王并列东西帝,差点瓜分天下,靠的就是这雄厚的国力。
而近半个世纪来,秦和其他五国年年开战,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齐却奉行孤立主力,闭门而守。整整五十年的和平,让这里成了天下最安宁富足的地区。秦灭齐又是和平统一,所以齐地的繁荣,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黑夫对齐地的形势观察的不错,王贲颔首道:“不错,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亦可谓四塞之国也,当初若非齐王建及后胜不战而降,欲灭齐国,恐怕还要费一番气力。”
黑夫记得自己四年多前入咸阳时,正好在灞桥上见齐国君臣被俘入朝,十分凄惨,还当场撞死了一位不愿受辱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