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哭声,他在初入秦国时候的那一个秋天的大雨之中就见到过。
那是如今农会里的人的哭声。
那时候,大雨倾盆,房倒屋塌,衣不蔽体的妇人抱着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孩童,坐在废墟前面,淋着雨,依偎者,雨水在眼眶与脸上纵横流动。
他们麻木着。
没有多少哀嚎和哭喊,像是画中静默的形象。
那时候的苦难和哭喊,是近乎无声的。
而眼前的是嚎啕如鼓。
两相对比,嬴政反而觉得,五年前的那苦难,似乎更能打动自己。
“你们骂朕也好,想要杀朕也好……”嬴政蹲下身子,看着牢房里的贵人们:“但游戏是你们自己加入的!”
“赢了,你们并不会感激朕,也不会把赢来的土地和财富分给朕;但输了,为什么你们却要杀朕呢?”
嬴政摇了摇头:“比起朕所见到过的那些历来受到剥削的人,你们这才到哪儿?”
一贯受到剥削的那些人,反而是沉静的,是习惯于种种不公平,并且告诉自己:人就是分三六九等,世界就是如此不公的。
他们接受这一切。
反而这些一贯剥削别人的人,只失去了那些剥削得来的财富和特权,便心生杀机,无法接受。
真有趣!
嬴政想了想,说道:“你们大抵,原本也可以是朕的朋友的!”
邯郸稽考之中,鞠子洲曾经描述过赵国破产的有氏的小贵族。
这些人在继承父辈财产的斗争之中失败、或者家族财产被大贵族侵占,因而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落魄成与原本就没有那些生产资料的穷人毫无二致的姿态。
他们或许怨天尤人,或许想办法恢复旧日荣光,但总归,他们要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因此,他们的心底里是会有怨愤的。
在未来的社会形态塑造之上,这些人或许更倾向于旧的形态,并且想要恢复人上人的身份,但对于大贵族和大地主,他们和大多数穷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换言之……
嬴政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短期来看,与农会的人立场是一致的!
“只诛首恶。”嬴政平淡说道:“不追咎家人,他们家中小儿,年十岁之下,放置恤孤院中,年十岁之上,送入吏室学法,妇人送入农会,择良人再行婚配,老者……拉去修渠。”
说着,嬴政转身离开。
他身后,有些哭泣声停止,有人磕头感谢,更多的,还是恐惧和谩骂。
刺杀的事情,真要追究的话,其实是可以牵连很多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