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转过身,视线在身着华服、高挑强壮的年轻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嘴角绽开比春花更加娇艳的笑容,柔声道:“秦国初立,太子百忙之中竟为了子房抽空走一趟灞宫,子房愧不敢当。”
张良不愧是心思通透之人,只考虑教导过的胡亥公子是什么性子,这座灞宫之中的自己又有什么本领,已经将扶苏前来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刚一开口便彻底堵住扶苏的话头,让他无法接下去进行谈话。
扶苏果然住口,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张良安静下来,两人沉默的对视许久,扶苏直接躬身拱手道:“先生反秦、刺秦,为的是担忧原本韩境百姓受我大军磋磨,如今秦朝治式已建,天下推行郡县制,先生就不想参与其中,为百姓谋福祉,监管我大秦上下官员如何对待百姓么?”
张良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眉头动也不动,口气淡淡的说:“太子既然亲自前来,自然将天下百姓记挂在心头,子房一介囚徒,又何须挂念天下民生?百姓最差不过是重燃战火,生不如死。”
“先生真是舌如刀剑,扶苏无言以对。”扶苏撑起苦涩的笑容,但他始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一步不肯退让。
张良上下看了秦朝的太子几眼,心中中肯的评价:没想到秦太子竟然是个仁善之人,举止动作皆出自真心,并非如同魏王假一般沽名钓誉之辈,太子登基,秦五十载内不可亡——此生,我注定等不到秦朝消亡了。
这样的想法在张良心中一闪而过,让他原本无趣的心思变得复杂又尴尬,可不等张良开口,扶苏干脆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他面前,真诚的说:“曾祖当年跪而迎接范睢相国,扶苏敬佩先生之才,愿以同样诚意恳请先生为了天下苍生走出限制自己的牢笼。”
张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眼中忽然显出怒色,上前一把扯住扶苏的衣襟,高声喝问:“‘天下苍生’?太子所言不实!依子房之见,太子为的是秦朝千秋万载,始皇而始,二世、三世而至无穷无尽!既然如此,何来‘天下苍生’?!”
扶苏顺势起身,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得双颊绯红的张良,温和的语气转为深沉,同样尖锐的说:“先生既然觉得大秦无可救药,为何推着亲弟兄为我大秦效力,供职与胡亥身侧,护他安全,保他平安?扶苏万没想到,以先生大才,竟然勘不破家国小恨,宁愿对苍生沉沦视而不见!”
张良脸上的表情瞬间清空,随后摇摇头,语气虚弱,语调却不改嘲讽的说:“太子真是自谦太过了。……牙尖嘴利,子房,自愧不如。”
扶苏一听到张良这幅语调,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重新跪下,真诚道:“能有先生入秦朝为官,可替扶苏把关,减少多少弯路。大朝初建,扶苏每一步都是新探索,心中疑虑甚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良既然服了软,脸上再也没挂出温柔的笑脸,他和扶苏外在表现越相似,对扶苏就没有好看法,十分不耐烦的说:“太子若是没有信心治理好秦国,不如听从儒生们的劝说,重归分封制吧,子房一定立刻跟着得到旧韩封地的皇子立即出发。”
扶苏好脾气的微笑着,直到张良恶狠狠的将心中抱怨全部吐出口,才平静温和的解释:“正因秦国的郡县发自六国故地,扶苏才不能有一丁点失误,请先生随扶苏来——孤拜先生为长史,恳请长史为大秦献策。”
张良随着扶苏的指引向外走,拒绝了扶苏请他登着离开灞宫的提议,一步接一步走了出去。
他抬头望着宫外的绿水青山,鼻腔酸涩,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双拳。
张良背对着扶苏,忽然开口道:“太子,我们走吧。”这处幽静的皇宫别苑,从来都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扶苏亲自扶着张良登上马车,一进车厢,张良刚刚酝酿出的酸涩情绪霎时消隐无踪,他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置信的说:“我以为你所谓的‘千头万绪’是虚指,怎会真有如此多的国务需要处置!”
扶苏笑意不见,随手抓过一卷奏章,语调悠闲的说:“能者多劳,今日起要辛苦长史与扶苏一同分担了。”
张良挺直的背脊霎时弯下,咬牙切齿的登时着塞满了车厢的书简,愤愤然的抽出一卷,任命的读起其中内容。
扶苏一把压住他的动作,解释道:“请长史先将廷尉定下的《治国十略》读尽,再看奏事不急。”
张良眼神疑惑,却没拒绝扶苏送到自己眼前的书简,安安静静的啃了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抓着书简的手掌不由自主带上颤抖,当内容彻底咽下肚,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越情绪,高声道:“李斯果然不愧为秦国第一谋士!若为敌手,此人不亡,子房无能为力!”
“入咸阳宫后,长史自然能够与廷尉相见。”扶苏悄悄勾起嘴角,即使张良丝毫没有对秦国朝廷表现出恭敬,他眼中依旧透出欣喜的神色。
身在咸阳宫的扶苏顺利说动张良入朝为官,到达了寿春的胡亥也见到了后世如雷贯耳的名人,只可惜,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这就是江东项氏一族年级最小的孩子,比你还小两岁。”嬴政坐在寿春宫中,手指随意指向阶下的少年,神色懒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只顾着摆弄眼前从未见过的瓜果。
胡亥劈开一颗椰子,将乳白的汁水倒入碗中递给嬴政,视线晃过被硬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后,尽职尽责的说:“阿爹,椰汁性寒凉,清消燥热,你不能多饮,咱们一人一杯,再多我要告诉御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