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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不解地道:“这跟今日帅帐所议之事有何关系?”

程咬金叹道:“当然有关系,陛下举倾国之人力物力,不惜代价发动这一场灭国之战,短短时间集结三十万大军,以狮子搏兔之势扑向高句丽,他要的是什么?要的是对军队绝对的掌控,他要达到的结果是三十万大军在陛下一个人的独力指挥下平灭高句丽,以一人之功耀于朝堂宗庙,而子正你,却提出分兵的主意,一股分为三股,三人各领一军从三个方向直击平壤,法子确实不错,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分兵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攻破高句丽国都的人不是陛下,而是三股军队中的某个将领,你觉得这个结果陛下能接受吗?”

此言一出,李素顿时有些明白了,就连一旁默不出声的李绩也坐直了身子,神情凝重地沉思着什么。

程咬金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平高丽是陛下毕生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是执念,这一战的结果实在太重要了,这个功劳也太重要了,重要到……除了陛下,没人担得起这么重的功劳,明白吗?如果攻破平壤的功劳让别的将领摘去了,你让陛下情何以堪?以万乘之尊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大老远跑到高句丽,难道就只是为了看看热闹,就算平灭了高句丽,将来回师之后,别人问起来高丽都城是谁攻破的,教陛下如何回答?天下士子百姓和门阀世家知道后,这平灭高句丽之功究竟应该算在陛下头上,还是算在某个将领头上?再往深处想一想,在陛下心里,攻破平壤的将领究竟算有功呢……还是有罪?”

李素闻言顿时悚然,背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目光惊惧地看着程咬金。

程咬金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精明光芒,悠悠地道:“所以,你所说的分兵之策不可取,若陛下真的采纳了你的法子,那么到最后就算平灭了高句丽,我们这些将领表面上有功,实则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患,下场可就说不准了,老夫之所以反对你,就是这个原因……”

“大唐的名将不少,说起来个个都是百战百胜的帅才,贞观四年以前,朝堂内最厉害的将领是谁?不是老夫,也不是你舅父,而是卫公李靖,贞观四年,李靖奉旨北击突厥,将东突厥端了个底朝天,擒的擒,杀的杀,称霸草原大漠数百年的强邻被李靖一扫而净,让陛下一雪当年渭水盟约之耻,这是怎样的功劳?泼天之功啊!功劳之大,足以让陛下封王了,结果李靖后来如何?”

程咬金的声音压得愈发低不可闻了,声若蚊讷般道:“……功高盖主啊,陛下都感到不安了,后来御史大夫萧瑀参了李靖一本,说他纵兵抢掠,呵呵,如此大的功劳,抢点东西算个甚?偏偏陛下真把它当回事办了,李靖回师后陛下非但不赏,反而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最后只给封了个光禄大夫的虚衔,加了五百户食邑,啧啧……”

久不出声的李绩忽然皱起眉,冷冷道:“程老匹夫你喝多了,小心隔墙有耳!”

程咬金惊觉,仰天打了个哈哈儿,笑道:“两个月没喝酒,果然容易醉,哈哈,确实有点上头了……”

笑容一敛,程咬金盯着李素,缓缓道:“老夫刚才的话你记在心里,往后献策之时,别总是想着如何取胜,多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思,想法周全了再开口,懂吗?莫像今日这般莽莽撞撞的,老夫刚在帅帐时恨不得一脚把你踹出去,让你得瑟!”

李素沉默片刻,道:“程伯伯,如果不考虑陛下的心思,单只论分兵之策,程伯伯觉得可行否?”

程咬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当然可行,说实话,你出的主意比老夫和你那个便宜舅舅高明多了,老夫当时听了如醍醐灌顶,瞬间通透了,哈哈,就算分兵而击,每股差不多也有十万之众,我大唐府兵向来擅长以寡敌众,有了十万兵马,尽可横扫天下,你说分兵北拒靺鞨契丹,西取辽东白岩,南定安市建安,这个法子委实高明,此次陛下带老夫这些百战老将出来,从中拎出任何一人也足够独领一军,更妙的是你说各军将领互不统属,此言甚得兵法精髓,虽说咱们这些老家伙打仗都不含糊,但每个人的战法皆有不同,若同属一军之下,难免施展不开,但若让咱们独领一军,便是将我们这些老家伙人尽其用,任谁都有信心领军横扫高句丽……”

摇了摇头,程咬金叹道:“可惜啊,主意虽好,却不得陛下之心,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免得引祸上身。其实,集中主力倾全力一击也算是个法子,只是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伤亡,但这个法子合陛下的心意,咱们做臣子的只能附和了。”

李素脸色有些阴沉,低声道:“我就怕付出的不仅仅是伤亡,而是败局……”

程咬金和李绩一愣:“啥意思?”

李素摇摇头,掩饰般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话题:“来,舅父大人,程伯伯,且满饮一口。军中不准饮酒,出了小子的营房,您二位可别露了馅,若被陛下知道,小子这二十军棍怕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