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覆在他的脑袋上,闻言眉头稍拧,久久没有言语。
余洛站得比较高,林寂一只手箍着他的腰,将人从石台上往下抱,余洛好像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阵前对峙,此刻身子都异常僵直。
但是双脚离地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挣扎。
手扶着他的肩膀,自然地圈着对方的脖子,很是信任。
“阿洛没吃肉吗。”
“吃了……”余洛小声嗫嚅,“半个鸡蛋。”
十三天,唯一的荤食是半个鸡蛋。
林寂对自己的医术并没有太大把握,刚刚只是粗略把了一下脉象算是平稳。他抱着余洛问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余泱,“云州城里可还有信得过的大夫。”
余泱本来目光复杂,很是警惕地盯着对方,准备着随时拔刀的。
忽然被这么问一句,也是一时愣住,“什么?”
“大夫。”林寂将余洛往怀里搂一点,保持着紧抱却不会勒得难受的姿势,“你们没人知道吗。”
将牙咬得紧紧的。
“他身怀有孕,已经近三个月了。”
余泱彻底僵住,她和父亲对视一眼,又看着余洛扁扁的肚子,“阿洛是男孩子,他怎么……”话说一半,刷地一下如电光火石,将刀架在林寂的脖子上,“你胆敢给我弟弟吃那种药!”
余洛被那头顶上一柄寒剑吓得魂不附体,在林寂的怀里狠狠抖了一下,“阿姐,是我喝的,是我自己喝的。”
察觉到余洛竟然想伸手去推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林寂抱着他退了一大步,避开剑头的锋芒,“此事说来话长,先找个稳妥的大夫给他看看。”
他身上怀着孩子,却生生饿了十几天。
只能吃山上的果子和野菜煮的汤羹,已经轻得一只手就能轻易捞起来。
“阿洛,你怎么不跟阿姐说呢。”余泱收回长剑,眼神疏离地瞥了眼林寂。
“没事的,饿一饿也不难受,而且,睡着了就不饿了。”余洛圆溜溜地眼睛盯着余泱腰侧的剑,怕她一怒之下又要□□,“我最近吃东西都不会吐了,什么都能吃,我觉得荠菜汤也很好吃,果子……果子也很甜。”
“没有肉……也没关系的。”
余洛往林寂怀里缩一缩,看着余泱解释,“真的不要紧,我,我也没那么喜欢吃肉……”
却感到那人将自己抱得更紧,已经勒得他手臂有些发疼。
“好了,泱儿,先去找个大夫。”
在旁边始终默默不语的余镇钦终于发话,这么多天了,头一回余洛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慈爱的正视,“阿洛,你姐姐是担心你。不是要为难他。”
余洛这颗心才稳妥地回到了肚子里。
把许多话吞回了肚子里,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自家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先带他回去。”
余洛昨夜一夜没怎么睡,今早又惊心动魄地差点破了城,心情一紧一松地,又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稳稳地抱住。
还没走两步路,困意就袭来。
强撑着揉了揉眼睛,就听到林寂说,“困了就睡,没事的。”
没事,不一定吧。
余洛撑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前面策马远去的父亲的背影,拽着林寂的袖子,“林哥哥,你不要管我了,先逃出去吧。”
逃出云州城,也许还能活下去。
林寂垂眸,暗沉的眸子扫了他一眼。
“你放心,余侯爷不会杀我。”
余洛觉得林寂可能还没有搞清楚眼下的情况。
一下子急得不行,挣了两下几乎想从他怀里跳下来。
“我阿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对不起,我没有,没有藏好那枚玉佩,我……”
“没事的,阿洛,你睡吧。”林寂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地温柔,“玉佩被发现就被发现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你阿爹要对我做什么,我会叫醒你,向你求救的。”
余洛有些犹豫。
眼下一片的淤黑,他却也实在困倦得有些熬不住了,就眯一会儿,稍微眯一会儿。
长长的睫羽乖巧地垂下,将圆溜溜的瞳眸遮住,鼻音浓重地呢喃,“如果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叫醒我,我就睡一会儿,我太困了……”
“嗯,睡吧。”
眼皮终于合上。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阿洛的身子在他怀中彻底软下来,呼吸也均匀了。
林寂收起嘴角那一点笑意。
眼神变得沉郁。
一路过去街道都很是冷清,来往的人都有气无力的。
有些妇人抱着孩子睡在门庭下,守着自家最后两只鸡,怕被人偷了不敢入睡。
——那些脆弱却无辜的人,他们的死,他们的苦,有可能直接消散在某一座城池,某一处山野,某一隅荒漠。
街边摆摊的贩夫都面黄肌瘦,显然是饿了许多天了。
妇孺捞人,皆是憔悴得走不动路的模样。
——安静得无人可知。
林寂垂眸,看着怀中的阿洛。
手臂渐渐收拢。
快走到府邸,林寂又看到前面有人在发米粮,应该是余镇钦下令先以刚得的军粮应急,接济城中百姓。
林寂望着那米棚,眼神渐渐深邃。
站定了一小会儿,才将余洛抱进府里。
将余洛放置在床上的时候林寂的动作很轻柔,没有惊醒他,金陵城里的大夫正好赶来,也是饿得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把脉的时候细细推敲了许久,才说,“脉象相对平稳,但是气血亏空得厉害,身子很虚。应当是没吃好的缘故。”
“赶紧吃点温补的,但是不可大补。还有就是注意休息,不要再劳心劳神了。眼下虽然没事,但是若再这样熬个几天,怕是不好说。”大夫看着余镇钦和余泱,顺手给余洛揉摁手掌几处穴位替他放松心神,问,“余侯爷为什么不给这孩子吃点好的呢。”
在他看来,余侯爷贵为一国君侯,怎么来说也该是有些存粮,只要想法子,也总能弄来一些肉蛋的。
余镇钦也因为没有过多关心照顾这个幼子此刻泛起一些悔意。
但是阿洛长得,真的和她太像了。
余镇钦始终不太愿意对上那双灵动的杏眼。
自他来了云州城,和这孩子见面的也少,更别说多关心他几句。
原本以为他放在金陵城里被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分外娇气。没想到娇气归娇气,却又很懂事。
也不说自己怀了孩子,也不跟守城的将士争肉吃。
甚至默默地背着小竹筐不停上山下山,带着人去采杏果,抓兔子。
“让他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