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二字,如千斤重。
裴寒亭过分的淡然,反倒让林寂心更往下沉,“你料到我会来找你。”
“我知道沈棹雪的身份,就知道,早晚会和你碰上。不是你来找我,我也会去金陵城找你的。”
这句话软中带硬,寓意非常。
林寂是很擅长听人弦外之音的。
在他面前,越是自作聪明,肚子里百转千回的人,越是容易被一眼看穿。反倒是余洛那种压根没有什么心思的,有时候反而会意外地教他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年,从荒漠到皇都,林寂遇到过的所谓的‘聪明人’太多了。
裴寒亭此人,倒是和金陵城里很多工于心计的人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林寂也暂且没琢磨透彻,只似笑非笑地反问。
“裴王爷的意思,是要那位沈公子当太子了。”
裴寒亭不显山不露水,“我只是一个臣子,在其位,谋其政。怎么能有立储之权。”
话说得模棱两可。
可林寂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王爷是臣子,不知所臣的,是哪位君。”
裴寒亭手中茶水氤氲的热气迷蒙了他的视线。
稍一抬眼,对上林寂暗沉的眼眸。
“十六年前,余家大开云州天堑关口,致使魏家军长驱直入至腹地。中境沦陷生灵涂炭。再后来,魏恭恂称帝,南下讨伐,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的拇指碰到茶水,被烫得有些发红,却好似浑然感受不到那种疼痛,因为心底深处的震颤更深,只是被尽数被压在了平静的语气之下,“我年少轻狂,还未来得及报效朝廷,便被拖入了一场谁都逃不开的噩梦。”
裴寒亭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
“守城的副将,兵卒,贵胄,城内慌张逃窜的流民……都一样,不过是堆叠的枯骨罢了。但你应该知道。所有人都降了,死了,只有我们裴家镇守这南境一隅,一守三年,分寸未退。”
“我的父亲,我的叔伯,还有我年过七旬,垂垂老矣的祖父。都死在了南境荒芜的丛林里,死在那一堆谁也辨不清的尸骸中。”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而我刚出生的弟弟,阿凛,他才一岁,尚且是个襁褓里只会哭啼的婴孩。”
裴寒凛手拄着那矮丈,在林寂的注视下,几分艰难地站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右腿膝盖骨。
“因为南境二十万雄兵三年不降而大势已定,再不降,整个南境都将覆灭,那些受尽战火荼毒之苦的百姓何辜。魏恭恂怕极了我刺杀,便提出以一条腿,换南境百年安泰。”
“我师承兰老先生,立志要守疆守土,马革裹尸。但我的腿断在十八岁那年,从此之后,再也跨不上马背。”
林寂缓缓闭上眼,袖中手紧紧攥起。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地方,非得要听裴寒亭亲口一句表态。
“忠君,报君。”裴寒亭走到林寂面前,“我自认无愧于心。”
“我们守到了最后一刻,而裴家倥偬一生,到头来死得只剩我和阿凛。这番忠诚,自认,对得起萧氏那一段君臣之恩义。若不是阿凛还小,我早已追随我父亲叔伯而去,怎还想苟活在这世间。”
“既然如此,裴王爷又何以非得保那魏家孽子。”
林寂逐渐压不住内心狂躁的冰冷,眼神里撕开一道裂口,好似泣血一般,“那是魏恭恂的儿子!”
“是,但他也是现如今的正统太子!”
裴寒亭的手杖在地上用力地一杵,发出一声闷响。
“他和魏恭恂不一样。”
“他眼神干净,内心纯澈。腹有诗书,仁义礼孝尽皆上品。这样一个人如果登上帝位,天下才能真正的国泰民安,再无战火流离之苦,再无妻离子散之痛。”
虽然早已猜到裴寒亭会说什么。
但是这些话真的入了耳才能感受到,那刺得鲜血淋漓,教人痛得发狂的感觉。
可偏偏林寂能忍。
这么多年了,他什么痛没忍过。
面对裴寒亭话中有话的反讽,林寂自知,他是在说自己不择手段,说他满手鲜血惯会踩踏着众人的枯骨往上攀爬。
林寂怒极反笑。
屋子里明明没有开门窗,仿佛一股阴风在屋内一扫而过。可是数道烛火却齐齐熄灭,教人不寒而栗。
“篡位而来的太子,算什么狗屁正统。”
“那你现在做的事情,难道就不是在篡位吗!”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帮魏家了。”
林寂目光深寒,“你现在忠诚,是只属于魏家人吗。”
“太子殿下如果非要问臣的选择。”
裴寒亭沉吟良久,最终缓缓合上眼,掩起眸中一片苍凉,“那么,这的确就是答案。”
“那个人,会是一位好皇帝。”
“你十六年前赌了萧家,输了。如今又把宝压在魏家,不怕再输一次么。”
“殿下这话错了。”
裴寒亭愈发笃定心中所想,字字铿锵,“也许于殿下而言,这天下之争不过一场博弈,是论输赢。甚至是复仇,是屠杀。但是在我这里,不是。”
这战只要打起来,没有人会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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