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稍一抬手,拿剑鞘欲挡。
可利刃削铁如泥,动作一贯好不喘息余地地逼近,刀尖径直穿过剑鞘与刀柄。
刹那直抵颈前。
只差毫厘,就可穿透喉间。
“林大人手好黑。”宋遮退了小步,取下兜帽,“就这一下,差点要了本官的命。”
林寂收起手中利刃,将发簪再别回头顶。
“怎么了。”
宋遮如今出入林寂的府邸,倒是没有从前顾忌,坐在他桌案前端起一盏酒水就喝,“如今那赈灾的粮款都归了你的口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荀家老头都快气冒烟了,魏闻绪一死,他又着急忙慌地开始找魏家的别的表亲……不是我说,还不如魏闻绪呢。”
宋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却感觉林寂有些心不在焉。
不由得将手中的杯盏捏紧。
“你猜我最近听到了什么传言。”
林寂倏然懂了宋遮深夜前来的目的。
“听说余家世子,怀了世子妃的孩子。金陵城里都在笑,这可真是本末倒置,滑天下之大稽。”
烛火幽微里,宋遮看不清林寂的脸色,便再笑道,“太子殿下,您这两日在忙什么呢。宫中也不去了,朝上也称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中美眷缠身,脱离不得。”
林寂终于开口,“宋遮,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宋遮霎时间捏紧手中酒杯,“你果真心软了是不是。你当初要我放过余皇后,我放了,左右她不过是个宫中妇人。你非得娶那余家世子,我也认了,左右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如今余家世子怀了你的孩子,你总不会要再放过余家剩下的人吧。”
林寂的眉头蹙起。
“三个月前你决定将你的身份透露了一些给云南王府,可你看看都这么久了。他们至今蛰伏不动,你还不明白他们的态度吗。”宋遮道,“我不跟殿下谈恩怨,殿下只管就看看眼下这个形势——若是一朝起势,裴寒亭却要执意要扶持魏家人,再放着余氏余孽不除,我们统共能有几分胜算。”
宋遮今日果然是冲着余家的事情来的,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这桩事。早在林寂要和那余家世子成婚他本来就是极不愿的,但那时以为他不过一时新鲜。
可看着眼下这情况,那余洛怀了他的孩子。
枕边风一吹,难保不毁大业。
“太子殿下。我今日来就是提醒您。裴寒亭态度不明,余家,就必须得死得干干净净。你不狠,总有人比你狠,这个道理,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殿下犹豫了,就会像当年一样被人拆骨剥皮,且这一回,永世不得翻身。”
宋遮取出袖中的玉佩。
与林寂腰间的正成一对。两枚玉佩一左一右提在烛火前,缓慢旋转,晶莹剔透。
“你找到魏闻珺了。”林寂沉声。
“我找得到,留不住。”宋遮将一对玉佩放在林寂手中,“裴寒亭把人扣下了,你若再不对余家动手,过几日,人家可就把魏家太子送回金陵,捧上东宫位置了。”
魏家的真正的太子一旦坐上东宫的位置。
一定又是一场新的纠缠。
沈棹雪聪明极了,竟知道要去像云南王府求助,倒是他一步步小看了,还以为他当真是个阳春白雪的柔弱人。
宋遮知道,裴寒亭只要见过魏闻珺,就一定会铁了心地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
因为他正直,坦荡。
什么样的臣,就会喜欢什么样的君。
可是魏闻珺并不适合太子之争。
裴寒亭这是在火中取栗,非得去将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推进这泥沼一般的漩涡里,裴家人总归如此,非得喜欢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棹雪的确很好。
但只有眼前这位,才是真正坐得稳江山的人。
若是能速战速决,加快速度。踩着余家的尸山血海,在真正的太子册立前,趁着皇帝病重的这段时间夺回这江山——那才是最好的法子。
正逢此时,许久不来的雪隼终于再一次落在窗前。
林寂取信也并没有避着宋遮,
信上所写:余小世子的马车在从州的深山里被劫,已经失去踪迹。
手中信笺霎时间被捏紧——阿洛果然在途中出事。
劫马车的极熟东南境的地形,所以才知道要挑从山那种险峻地带下手。并且手法奇快,连空中的雪隼都能勾下来杀死。
且消息隔这么久才传入金陵,其中一定是做过手脚的。
从州往上回金陵最快的路,会经过南境边缘。
是云南王府的人。
那么余洛,是已经认出沈家太子了!
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奔赴向云南王府。
宋遮好似对这个结局早已有些所预料。
瞳眸也渐渐深邃,看着酒杯中倒映着的身影有些怔忪,难得地说了一句人话,“殿下是真有些舍不下他。”
“可是没法子,舍不下也得舍。生在余家,算他命不好。”
宋遮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只觉得甘冽烧心,“也算殿下命不好。”
“从一开始,殿下便不该放纵了自己去贪这一点浮世温情,可那是刀尖舔蜜。”宋遮看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像是永远等不到黎明似的压抑,“到头来,甜了片刻,却要痛上许久。”
“当初殿下怎么就一时头热,答应了和这位余家世子成婚。帝王之路向来残酷,身边本就是留不住任何人的。就像魏恭恂得了帝位就会失了儿子,太子殿下若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置。必然也只会是孤家寡人。”
见林寂偶入桃林竟真有流连忘返的念头,偏是要作茧自缚。
宋遮字字珠玑。
“路途中偶得几分真心,便也算尝过寻常人过寻常日子的滋味,引作一场旧梦。”
“从此放下吧。”
本以为这一番话是醍醐灌顶。
却不想,林寂将手中信纸烧了,道,“我要去一趟南境。”
“什么?”宋遮惊愕,渐渐转为薄怒,“你疯了!”
“裴寒亭的意愿,我要自己问。”林寂想到裴寒凛的性子,觉得这位云南王应当也是有些想法在身上。
他透露了自己身份后,裴寒亭虽然没有表态。
但是,也没有继续妨碍他。
而且,阿洛在南境。
他得接他回来。
夜色泠泠如水。
金陵城里应该还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南境已经满是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