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山河更加破碎,各地烽烟不断,造反的贼人杀入京城,将他那些酒囊饭袋的兄弟的脑袋悬挂在了皇宫的角楼上,并射箭为乐。国家亡了,但好像没有完全亡,因为还有三个强力的藩王镇守一方,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等待,一个月就率大军杀回到生他养他的京城,农民军如鸟兽散。他在虽然有火烧痕迹但依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登基,然后下令将一切繁华的装饰撤掉,改成简单的黑色。
他抄了许多官员的家,取缔了五分之四的太监岗位,都是在亡国的进程中死有余辜的人,他没什么好留情的。后遗症是登基最初的三年里他都处于一种极度缺少人手而导致的忙碌之中。
但国家到底是慢慢缓过气来了。人口和税收都在增加,频繁的盗贼也逐渐平息。蛮夷归附,万民俯首,举国上下官员任免,由他一言而决。他开始重建曾曾曾曾祖父时稳定制约的官僚结构,修改掉了前几任君王留下的乱命。蹦跶着想要重掌大权的乱臣不是没有,但随着他将另外两家外藩干掉,乱臣没了可以扶持的傀儡,就成了秋后的蚂蚱。
他二十八岁得了重病,闭眼之前很自信能得个“拨乱反正”、“中兴之主”之类的史册评价。最大的隐忧是太子还小,只有十一岁。但十一岁又如何?他十岁就孤身一人踏上了北行的道路。太子好歹有他留下的靠谱的辅政之臣,怎么都比他自己当年要强。
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有回去冷宫。宫人们也没有进献上来芜菁。太多的记忆盖在童年之上,不是忘记了,只是不再去回忆。
弘晏睁开眼睛,一双丹凤眼中的光彩逐渐从迷蒙变得清明。
屏风外有僮仆在守夜,但他不喜欢他们离得近,所以这些守夜之人几乎是退到了隔壁的套间。弘晏无声地跳下床,站在屋子中央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手段高超的君王,虽然周围人总是喜欢拍马屁说些“天生圣主”之类的话,他是没信过的。他只是皇家气数将尽时的一窝烂货中难得的正常人罢了,呃,打仗嗅觉敏锐些的聪明人,仅此而已。
他不懂臣子们说话绕几个弯的方式,也不懂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要怎么维系。就没人教过他这些,他只是凭着本能在往前走。凭着本能建立自己的军队,凭着本能选拔自己的官僚,凭着本能团结他想团结的父老乡亲。再然后,他突然就不需要懂这些了。
六年皇帝生涯,弘晏也渐渐开悟了。他或许是有天赋的,他解决问题的思路其实相当粗暴直接,但切入点都很要害。这也是他斗倒了一堆敌人没有翻车的原因。至于那些需要深思熟虑的朝政工作,良佐们替他做了,而他也经常能在一堆建议中听取相对不错的那一个。
但是哪里还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