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五条悟自己,也是故作轻松。

“杰,你要不干脆去高专任职?”

考虑到挚友曾与他商量,要主动寻找未成年的天生咒术师、并亲自指导教育他们,五条悟如此邀请,“这样也更方便你做想做的事情。”

挚友并未拒绝。

大致的安排便这么定下了。

说来也是奇怪,五条悟自少女离去后,其实很少主动想起她。

除了最初买下了少女最后出现的那块地,他就再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让其他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害怕他只是疯狂前的宁静。

——结果是他们多虑了。

五条悟知道他们的想法时,已经是少女离开的第三年。

他毫不客气地在群里哈哈大笑,笑话这群人工作还是太少,不然怎么会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时候的他已经重新变回大伙熟悉的模样。

我行我素,自在唯我。

除了和政府谈公事时稍微正经一点,其他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

就连有人提起藤原石燕的存在,他也不会再露出最初那样压迫感十足的笑容,而是主动加入话题,吹自己好友曾经定制的计划有多么深谋远虑。

看起来已经想开了,对吧?

但在少女离开的第五年,再一次与五条悟对上的漏瑚不这么想。

“那丫头真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没听清啊。”

只有同事们不在的时候,五条悟才会不再掩饰自己被触到逆鳞的恐怖。

这也让本就不打算和他战斗的漏瑚果断选择撤退。

只是在撤退时,这个已经多年不主动搞事的咒灵情绪不明地哼了一声。

“真人那家伙……”漏瑚半垂着眼,“也罢,那丫头不在了更好。”

就是可惜了。

再没有人会兴冲冲跑到生得领域占领他们的地盘,就为了吃一顿火锅了。

五条悟没有阻止他离开。

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拳头握紧又放下。

等同事打来电话确认他的行踪时,他便又扬起了过于活泼的笑脸。

多年过去,很多事也步入正轨。

五条悟原本不打算和挚友一起当高专的老师,但在遇到某个眼熟的咒术师小鬼时,他还是决定浪费休息时间带上两届。

毕竟,那是她曾经救过、说过“会成为出色咒术师”的孩子。

“五条老师,原来救过里香的那位……”

“嗯?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不在呢。”

已经成为少年的乙骨忧太迟疑了会,他看了眼低头看手机的老师,最终垂眸,“……是吗?抱歉。”

“哈哈,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五条悟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没有冒犯到我,毕竟……虽然石燕任性地走了,但她也扔了不少事给我,害我根本没时间抱怨她啊。”

五条悟花了八年的时间,将可能需要十年的事情做完。

因为被拜托了。

因为只有他能达成她的期望。

这段时间内,五条悟没有时间去怀念过去。

——但是。

与政府的谈判是她的委托。

建立学院是她计划的后续。

就连她被大多数原普通人畏惧痛骂、被咒术界不少身份不高的咒术师私下崇拜,也时时刻刻提醒他少女的伟业。

即便他不去回想,他的周围也处处是藤原石燕的影子。

五条悟觉得,藤原石燕真是不愧对她的名字。

他们是燕子与王子。

可对比童话故事,他们之间的立场完全相反。

「燕子带走了他的双眼,成为了他的双眼。」

「燕子叼走了他的金片,成为他唯一暖源。」

「可燕子最终还是飞离,带走了他的心脏。」

藤原石燕才是那个主导一切的“燕子”,她牵动着“王子”的一切。

“真是没办法啊。”

是藤原石燕将他拖入地狱,又推往天堂。

是藤原石燕让他领略疯狂,又被迫清醒。

“你真是糟糕透了。”

“性格又差,又喜欢使唤人,我到底为什么会上你的贼船?”

“甚至只见了你一面的两面宿傩也在意外‘苏醒’后惦记你,说要找到你然后把你杀了……我可是看得清楚,在我使用术式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差了,那哪里是想杀你,分明是想把我杀了。”

“但我是谁?”

“不过一根手指的实力,我也用一根手指就把他按回容器里了!”

“说到底,为什么石燕你总是招惹奇奇怪怪的咒灵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可是他也从未想过可能得到回答。

每年少女的忌日,五条悟都免不了在她失踪的御神木下笑骂她过去做的事情。

每一年都没有落下。

直到少女失踪的第十年。

被世界与少女推着成熟的五条悟,迎来了漫长黑夜后的曙光。

[前行]

结界的转变是快速且不可逆的。

仿佛科学了百年的时代,一下子就以另类的方法回到了幻想中群魔乱舞的平安时期。

大约两到三年,由日本为中心,所有国家都被这场“变革”波及。

致使这一切发生的少女藤原石燕,也成了足以记入史册的祸乱之人。

可“祸乱”的名号,在某些天生咒术师那里并不赞同。

这些人并没有明面地反对普通人把她冠以灾难之名,只是在留存于世家的书籍中,逐字逐句地记载了她对新世界前的咒术师们的意义——她是无需辩驳的“恩惠”,是替他们改写无名死亡的精神领袖。

或许不止是这群天生咒术师。

哪怕是部分后天得到咒力的术士,也有对藤原石燕抱有好感的。

即便这种好感,带着令人不悦的傲慢。

不少人在惊慌后,是对自己得到力量产生窃喜了的。

可对于一直受到校园暴力、自幼就能看到诅咒的吉野顺平来说,虽然因为视频的解释知晓了自己能力的由来,但所有人都能获得咒力的未来,并非好事。

最现实的便是那群只是对他冷嘲热讽、拳打脚踢的施暴者,如今用新到手的力量,变本加厉地欺负弱者。

又一次被欺负后,吉野顺平产生了“比他们强的我,为什么不也用咒力将这群没有价值的恶人杀掉呢”,这样的想法。

但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想起新世界来临时,知晓他一直能看到诅咒的母亲沉默了许久、最后给他的那个温暖拥抱。

也正是吉野顺平陷入矛盾的样子,吸引了某位水蓝长发的咒灵。

咒灵喜欢少年明明一脚踏入黑暗,却在边界止步的坚持。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爱人,曾经也有这样一段疯狂,却甘愿保持理性的青涩时光。

——不知道这个少年的灵魂,是不是同她一样好看?

咒灵想着,疯狂悄然爬上他的脊梁。

于是咒灵对吉野顺平说,“在新的世界,唯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原本的观念早就不再适用。”

他诱导少年陷入仇恨,引诱他投入深渊。

正在他即将成功得到少年的信任、将少年带走时,巨大的特级咒灵虹龙从天而降,将诅咒与少年分开,以保护者的姿态立于少年身前。

吉野顺平在片刻的惊讶后认出了站在虹龙上的人。

那是十分有名的、隶属咒术高等专校的特级咒术师(教师),夏油杰。

吉野顺平看到虹龙的主人跳下来,先是温和地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这才冷下脸来面对图谋不轨的咒灵。

不再陷入自我质疑,行事也更加成熟的男人对上了咒灵的视线。

“不要对我未来的学生动手,真人。”

“你才是多管闲事的那一方啊,夏油君。”真人笑着,眼神却与夏油杰一般冷,“这孩子是自愿和我走的,我可没有逼他。”

“那是他不知道你‘无为转变’的最终使用对象是他。”

被道出目的,真人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他没有反驳的结果,让吉野顺平后怕地冒出冷汗。

“没事了。”感觉到他的害怕,夏油杰还侧过头安慰了一句,“你是天生的咒术师,自三天前你的咒力爆发被检测到,我就一直在找你。”

“本来是想请你考虑转入‘高专’的事情,不过现在为了避免真人继续骚扰你,这倒成了唯一的解决办法——毕竟里樱原本是普通高校,加入的咒术课程并不规范,教师实力也一般,保护不了你。”

这些话无疑是关心。

对吉野顺平而言,这种毫不掩饰的关照是少有的,更能让他迟来地生出被偏爱后的委屈。

如果、如果他能更早一点遇到这样的老师……

不过现在也不晚。

“真让人恶心。”真人彻底沉下脸,他恶意十足地嘲讽,“相亲相爱的师生戏码还没演完吗?”

“我只是在替‘她’保护这些人。”夏油杰的脸上仍旧挂着笑意,但这笑意并未达眼底,“既然她不在了,我就替她延续这份理想。”

“——真恶心。”

真人再度重复了这句话。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纠缠下去。

似乎只是提到某个人,他们就下意识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夏油先生,他——”

“让他走吧。”

“可是……”

夏油杰看向真人离去的方向,轻轻闭上眼,好似在压抑什么。

等他再度睁眼,发现少年担忧的目光后,他才重新找回温柔的表象,轻声回道,“即便现在杀了他也没用,他的来历特殊,得用其它办法——别担心,今年咒术协会添了几名特级咒术师,对付他的事情交给老师们吧。”

少年被安慰到,暂时放下了心。

只有夏油杰本人知道,自己为什么放过了真人。

——因为他曾被藤原石燕诅咒,得到了维持百年的不死。

即便从挚友那里得知这样的话并非祝福而是诅咒,夏油杰仍旧无法浇灭内心涌出的嫉妒。

区区诅咒都能得到她的祝福,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给了姐妹俩美好的未来,给了硝子满纸的安慰与关心,给了伏黑甚尔安全的落脚点,甚至给了悟远超过去的权力。

可他呢?

哪怕是写给他的信,也只是单薄的几行。

[如果实在找不到前进的道路,就让我暂时给你安排一个吧。]

[悟联系政府、联合愿意臣服的世家已经很忙,我无法再将普通的企业强加给他,那么杰你要不要试着换个角度观察这个世界,再决定如何前行呢?]

[藤原家交给你了。]

[愿你想清并走上想要的未来。]

夏油杰接过了少女给予的重担。

这次不是顺势而为,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他要扛起保护的大旗。

——为了尚未拥有成熟思想、被迫面对新世界的未成年咒术师们。

是啊,他是想清楚了。

他知道自己过去的不成熟,知道自己所想是为极端,也知道他应该换一种方式完成他思考多年的理想。

所以他下定决心去改变。

夏油杰承认藤原石燕是对的。

他执着地想要加入她是为了逃避现实。

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过程,一心盼望着结果。

——但是、但是啊!

为什么当他想清的时候,她却那么干脆地抛下他们消失了呢?

[夏油杰拒绝相信藤原石燕的死亡。]

“那、那个……”

不擅长与人交流的少年悄悄打量着陷入思考的特级咒术师,在转校的路上他沉默多时,还是忍不住挑起了话题。

“夏油先生不是特级咒术师吗?我听说特级都很忙……那么为什么,夏油先生会决定成为老师呢?不会觉得累吗?日常的工作和教导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