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已到七月初。炎阳高照,酷暑难当,凤仪宫外的花木皆垂头耷拉着。
殿内的冰鉴减了大半数的冰块,因而并不如何凉快。
林良善有几分燥热,身.下垫着沁凉的丝席,却难解热意。她又是照常在模糊中唤道:“闵危。”
帐外,宫人恭敬道:“娘娘,陛下上朝去了,您是要起了吗?”
林良善渐渐清醒过来,然后道:“还未。”
“那娘娘再睡会,若有事,一定要叫奴婢。”
“好。”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太医说的产日。宫人们个个提着脑袋,希冀着万万不能有事,更盼着此次皇后娘娘要生个小皇子的好。
肚子是愈发大了,似个球,也再难翻身。有时夜间脚会抽筋,林良善实在难受的紧,左右动作间,身侧之人就被惊醒。
“又是脚抽筋了吗?”
他起身,自然而然地将她的脚放于膝上,拉伸着那些痉挛的脚筋。
她有几分疼,直要收回脚,却被握住脚踝难动分毫。
“忍着些,快好了。”
他的手法是愈加好了。须臾见她面色好了许多,放下她的脚,问道:“善善,你要起夜吗?”
她不要。
他又问:“那要喝水吗?”
她再次摇头。
“我无事,你赶紧睡,明日还有早朝。”在暗淡的月色下,她瞧见了他眉眼间的倦色。
闵危闻言,不由笑着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道:“你是在心疼我吗?”
她的脸色难看起来,似赌气地偏头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他又笑了声,躺回去。却一时半会睡不着了。
他的手不免又落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软滑的布料,有微微的颤动,甚至他的手掌心会被忽地被踢一下。
闵危心下震动,转目看向林良善,见她面色如常,不禁问道:“善善,你疼吗?”
“嗯?”她半阖着眼,似乎陷入睡意中。
“没什么,你睡吧。”
闵危轻声道,手未离开,仍贴着她的肚子,感受着那里面的动静。
孩子应该是醒着的,活泼好动地很,大晚上也不安生,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让自己的娘亲那样难受。此时,闵危更是清明地想起太医此前说的话。
胎位不稳。
只四个字,就让他担惊受怕了近九个月。总怕会出事,就连上朝或是与近臣亲信在御书房议事,半数的心思都飞到凤仪宫去了。
自古女子产子,如过鬼门关。林良善的身体本就不好,甚至为了怀上这个孩子喝了近一年半苦涩的药汤,又在孕期被折磨地更是削瘦。
就连如今,她每日吃的再多再好,也全喂给了肚中的孩子,自身却瘦地硌人,不复这些年养出的那点丰腴。
有时候闵危会见着她坐在镜前,安静至极地看向里面,又伸手去摸摸自己脸。因着孕事,她不敢再用那些胭脂黛粉,脸色更显苍白。
在半昏半明间,对于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闵危莫名地产生了几分恨意。
可这个孩子又是他与林良善两人的孩子。
恨意与期待丝丝缕缕,纠结成团,让他收回了逐渐紧握成拳的手。只望孩子能懂事些,不会在那日出现任何不利状况。
可闵危对待何事,向来思虑周全,又会想好最后的退路。
他不得不去想若真地出现意外,那该如何?他已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这世,兴许是意外之机,才会让两人重逢。若因一个孩子,就让他与她天人永隔,他又不敢继续想。
闵危也知林良善害怕,夜间忽地醒来会拉住他的手。有时受不住惧意,还会将他叫醒,又故作口渴地说自己想喝水。
她害怕会如她的生母那般。却在当初,仍会坚持地对他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随着临产之日的到来,闵危对自身的恨意也在加深。他就不该在当时应了她,若他不应,她一个人,又要如何要这个孩子?
追根究底,全是自己的错。
闵危不由将拳松开,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若是真地出现意外,这里面的三生蛊能救得她一命。
从未有哪刻,闵危这般庆幸。自从被逼吞下这三生蛊,他每月都得受着蛊虫的噬心啃咬之痛,年幼时尚且想一死百了,却想着仇恨苟活下来。待到后来,也是习惯那样的极痛。
“三生蛊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要吃了它,以后遇到大难,可以保人三命,避开三次大祸,即使没了气,也可以活过来。”死于美人榻的男人如此说。
前世,闵危后得那些战功,得以谋逆成功,又收复失地,确实与这三生蛊有着莫大的联系。
甚至是他身体内正流淌的血液可做解毒之用,也是因在那个药庐中,蛊虫将毒物都吞噬殆尽。
因见林良善身弱,闵危曾在多年前动过用这血的念头,也真地试验了一番。专让人养了鸡兔等,喂食大量林良善平日和曾经喝过的药物,待过一段时间,又拿自身的血去喂食。
却是药性相冲,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鸡兔不过几日,死了个干净。
现想起此事,闵危犹觉后怕。
如此只剩下三生蛊可用。三命,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条。
一条于那个药庐中没了;而另一条……亡于真宁,在那个崖底,因此换得了他的归来。
本该三条聚合的蛊虫,闵危却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只剩下一条蛊虫在运作。
他久久地注视着林良善。即便到时真地要如此做,也不必担心此后每月的蛊毒发作,她会发现。
她怕虫得很,更何况是那长相怪异、丑陋不堪的蛊虫。若得知自己的身体内会有这样可怕的存在,也不知她会如何?
闵危望着那拢起的腹部,眸中冰冷凛冽。
孩子,千万懂事些,不要让我用此法。
林良善再醒时,闵危早已下朝回来,正在一旁靠窗的桌案上处理政事。他本就体热,加之烈阳,是出了许多汗,常服几乎半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