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沈锦绣便折回马车。只是方一掀开车帘才发觉不对。护身术并未被触动,而本该乖乖在车厢里呆着的小奶娃却不见了。车厢一眼能看到底,车厢里没有,马车外面也没有。那孩子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锦绣脸色大变,瞬间放开神识。然而她的神识就仿佛被拦腰切断,阻隔在了这几辆马车的方寸之中。
完了,小九的徒弟丢了。她骤然冲到百里家的马车前,百里家主也白了脸:“山里有吃孩子魂魄的精魅,别恍惚之中,那孩子被精魅喊走魂魄。你们可有人在山中唤过他的名字?”
百里家主心里一咯噔,“浓雾未散之前,兽车走出不去。就算要抓那精魅,也得浓雾散了以后才行。是我等的过错,应该事先与各位说好,倒是匆忙之中忘了交代。这山中有精魅,白毛,形似猿猴,生得一张人类的嘴,能学亲近之人声音唤人名字。来无影,去无踪,迷障,迷阵,甚至结界都拦不住它。尔等进山千万不能呼唤友人姓名,否则被极有可能被精魅喊走。”
沈锦绣想到自己无意识之中叫了孩子的名字,顿时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追着红影离开的单九来到了山崖顶端。浓雾弥漫之下,单九的脚其实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半只脚伸出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山崖。她双目沉静地注视着飘在半空之中的红衣女子,下面是万丈深渊。山顶的罡风吹拂的单九发丝与衣袂翻飞。
在她正对面的红衣女子臻首娥眉,冲着单九扶袖温婉一笑。她身形轻盈而鬼魅,浓雾浓到化不开,更衬托女子肌肤苍白如雪。她睁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右边眼角一点红色朱砂痣。如此面熟,与那日夜里前去落花院恳求单九救命的百里夫人一模一样。
只是面孔虽然一样,但神情有着很大的差别。百里夫人弱柳扶风,看人之时眼神游移而娇怯。此女子虽然面孔惨白,注视他人时目光却十分温柔和煦。
若是用花来表示,百里夫人是一朵羞怯的白莲,而此女子更像一株文雅的白菊。
她悬在万丈深渊之上静静地凝视了单九许久,忽然闪身到单九身后。两手搭住单九的肩,骤然往下一推。单九也没挣扎,或许没感受到女子的恶意和业障,她直勾勾盯着红衣女人顺风而下。
这深渊的风冰凉而狂暴,单九陷入风中,意识陷入黑暗。
许久之后,单九骤然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红彤彤的厢房之中。低头看,身上正穿着鲜红的嫁衣,盖头没盖上,掉落在脚边。她手里握着一柄玉如意,脚上似乎绑了一根金链子。
单九动了动脚踝,确实是一根金链子,锁住了她的脚踝。
目光顺着金链子的源头看过去,那链子穿过桌椅,绑在了一个屏风的底座上。单九脚啪地一动,金链子哗啦一声响,没断。她刚要起身看看这链子到底什么材质,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仆从的牵引下,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微微抬眸,四目交接,单九诧异地扬起了眉头。
这男人一身鲜红的新郎袍子,玉冠乌发,眉如墨画,面目极美。身量高挑而俊逸,比前方牵着他的仆从高至少一个头。而这张脸单九也认得——小徒弟他亲爹。
目光交错的瞬间,这新郎模样的男人仿佛瞎了一般,一点反应没有。连走动也显得几分阻滞,仿佛没有意识。前方带路的仆从面孔缓缓转过来,是一张仿佛纸人的脸。白的底上鲜红的大嘴咧到耳根,一双细长的眼睛弯弯,像两柄倒放着的镰刀。
他在注意到单九醒来之后,瞬间咧开大嘴扑向她。
单九一道术法打过去,定住了突然凶悍的纸人脸。迅速将一切恢复成没醒来的模样,那被定住的纸人脸才从半空中落下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见一切如旧,以为是幻觉。他脚下一阵飘,鲜红的衣摆之下脚下是没有腿的,只有一双类似于兽爪的两只脚,哒哒地冲到单九的身边来。
纸糊的脸贴到了单九的脸上,镰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单九。
那腥臭的味道从她嘴里冒出来,扑在单九的脸颊上。单九眼睑低垂,眼睫覆盖着眸子,一动不动。
他足足贴了一炷香,确定单九根本没动,才疑惑地移开。
纱窗之外,红彤彤一片。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绰绰的影子倒影在纱窗上,显得极为阴森。慢慢的,廊下沾满了人,排成了两排静静地守候在门外。这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廊下的红灯笼摇摇晃晃,风里传来铛铛几声敲锣的响动。那用一根绳子牵住新郎的纸糊脸解开屏风底座上的金链子,裂开的嘴里发出尖细的声音:“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话音一落,一直僵直站在原地的新郎似乎动了一下。
但在纸糊脸看过去的瞬间,目光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