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似乎明白了什么,“这货物售卖,一般而言,都是买的人说了算的,怎么,这个胡雪岩,想要把蚕丝出口的定价权拿到自己的手里?”
“就是这个意思。”宝鋆把右手执着的折扇刷的合了起来,击在了左手掌心,“他成立这个商会,就是为了一统蚕丝的市场,他自己个号称蚕神,就是最大的蚕丝出口商,但是他也不能够号令所有商人,这个价格跌了一点点,对于他来说,损失的银子就是车载斗量了,他如何能够忍下这口气?再者他拖了这么久才出手,也有整顿蚕丝市场的想法在,把那些破产的小商人都挤了出去,日后再降服了外国人,只怕是这蚕丝的价格,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那么到了那个时候,蚕神,才是真正的蚕神。”
“这个账没瞧见,但是也还是算的清楚的。”恭亲王微微皱眉,“他自己个先收购,这个银钱开销只怕是一个难以计算的恐怖数字,他的银子哪里来?自己屯着蚕丝,没有金山银山是拿不下来的。”
“胡雪岩联系了几个徽商和晋商的巨商来,已经砸下重金来收购蚕丝;此外蚕丝商会也不是只有胡雪岩一个人,大部分人还是想着和法国人斗一斗的,这丝绸织造的商人也要参一脚,毕竟法国人的丝绸若是便宜下去,他们出口的丝绸就自然而然少了。”
这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的事情,丝绸蚕丝本来就是一家,如今联合起来不算什么,洋人们把出口的蚕丝价格压的太低,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蚕丝都跌了,丝绸的价格自然也要跌。“这两个都只是小钱。”宝鋆说道,“只不过是向外头证明胡雪岩的法子是深得人心,无数人都来拥护的噱头罢了,最关键的,还是胡雪岩名下的票号。”
票号是明清两代最盛行的金融机构,也是当代银行业的雏形,“胡雪岩在两江、浙闽、上海遍布票号,地方上的人都把钱存在他那里,最是安全妥当,几年之前,浙江和上海的税收,都是存入他的票号,然后户部再从京中他的票号里面支取,虽然是没有在其中赚钱,但是王爷,你可知道,这里头就是大量的银钱可以周转!”
“佩蘅公你的意思是。”恭亲王慢慢地说道,“他拿着大家伙存在票号的钱,拿出去收购蚕丝了?”
恭亲王以前是不管这些银钱之事的,只是入主中枢之后,没办法要担当起要钱存钱花钱的差事起来,所以如今也不是不辨五谷之人,票号里头,商户们存放的银钱,从来都是票号最赚钱的营生,把银子收进来,然后放贷、投资,这才是晋商、徽商等如今富可敌国的根本。“就是如此。”宝鋆点点头,“他依托几省票号的银钱,就地收购蚕丝,江浙一带的商人农户,甚至不用自己运输,只要卖给当地的阜康钱庄就是,不要说洋人们把这个收购价压的如此之低,就算是他们在上海用和胡雪岩一样的价格收购,如今也是收不到多少担蚕丝了!”
恭亲王点点头,淡然说道,“此人倒是有些魄力。”
“他的魄力仰仗全在这票号上,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他敢这样坐庄和外国人打擂台,原因就是在于票号之上。”几省赋税都是存在他的票号之中,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耀了,更是极为实在的地方,一省赋税百万计,稍微挪腾,就足够来和洋人们对战了,“上海来报,说为了囤积蚕丝,如今已经花了三千万两白银了,这是去年国库收上来银子的四分之一,说他是富可敌国,真是半句不虚。”
“佩蘅公,你不会想要对付一个商人吧?”恭亲王狐疑地说道,“他虽然有钱,到底是商人,算不得什么,何况干的也和朝廷无害。”
“他自然是和朝廷无害,甚至说,和国家有益,何况王爷您说的不错,我出手对付一个商人,当然是胜之不武,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要牵扯上这里头的事儿。”恭亲王明白这个“里头”指的就是军机处,指的就是朝政,“王爷大约还不知道,此人昨天又在上海,浩浩荡荡的拉起几艘大船,敲锣打鼓的运了一百万两白银,要送到广州去帮助打法人!”
恭亲王默然,“这也是他诚心报国,佩蘅公,咱们虽然居家休养,这朝政是办不上了,说句实话,我是恨不得军机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什么差事都办砸了才能解我这心头之恨,只是这有轻重缓急,如今对外作战,这样会影响到前线的事儿,就罢了,以后咱们再找回场子就是。”
宝鋆眉毛一挑,“王爷说的极是,故此我也就一直没有动作,直到他这一百万两白银运出去支援前线之后,我再来告诉王爷,前线的事儿,自然不能耽误,我当着户部尚书这么多年,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的,只是我心里不痛快,要找人来泄一泄火气,胡雪岩虽然是商人,可是还有红顶,身上有黄马褂,算是官场里头的人,何况他也应该知道,一个商人若是干涉到了政事,那么自然也就是算不得什么纯粹的商人了,那么我来出手对付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王爷,这事儿,您就不必管了。”他见到恭亲王不太赞成,于是也索性光棍一些,“左宗棠我奈何不了他,来折腾一个胡雪岩还是做的到的,昔日他靠着户部拿下了这个协会的会首,我今日就问他来拿利息罢!”
宝鋆表面上这么说要对付左宗棠,只怕还是要对付宫里头的那位,宝鋆一直在打理户部,资历深厚,如果前线银钱周转不力,阎敬铭找不到银子,调度不好的话,慈禧太后说不定还要捏着鼻子把宝鋆这个张屠夫请出来杀猪拿银子,那时候若是宝鋆起复,就万万没有只起复一个人的道理,那么到时候恭亲王也说不定可以起复,但是胡雪岩这么一下子,简直差不多就把宝鋆的奢望一下子就打破了,一个上海的商人,报效一百万两白银,不管这个银子是不是借的,利息多少,这起码就表明,左宗棠根本就不缺什么银子,朝廷不缺银子就不会想起宝鋆这个人,宝鋆自然会对之前十分满意的胡雪岩十分痛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