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若是再无动作,就会被世人耻笑的。
“仲华你素来不是醉心名利的人。”曾国藩笑道,“怎么今日如此激动,还来老夫这里头打听消息。”
“中堂明鉴。”荣禄坐在下首,眼神清澈,侃侃而谈,“讲武堂和丰台大营出去的武官,算起来,下官都是极为清楚的,北边战事不力,下官十分担忧,但也不怕他们死在那里——为将者,马革裹尸是正常,但是讲武堂设立多年,除了国内平叛之外,外出征战还是首次,此战若是不顺,下官自己不用说,就连讲武堂和新军这两块牌子就要丢掉了,这未免说不过去,故此下官这些日子虽然在丰台大营,可心一直记挂着北边。”
“再者,德国武官来到丰台大营为训练官之后,军容军貌和往日不同,可大约是由于此,前往库伦和旧式八旗绿营混合在一起,必然是水土不服,德国武官强烈要求,一定要亲自前往蒙古,用西洋最新的作战方式和俄罗斯对战。”荣禄说道,“几个人一直要求,下官也不欲却之,北边局势胶着,我也实在焦急的很。”
“那武云迪亦是如此了?”曾国藩说道。
“是,武将军和下官也是一样,所以下官来中堂大人这里,问问朝中的意思。”荣禄说道,“武将军却是等不及,大约这时候已经上折子了。”
曾国藩花白的眉毛动了一动,“中枢的意思,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要宣战,仲华,若是宣战,可没有如今这样的轻松了,我倒不是说北边战事轻松,而是说朝中的布置,总理衙门对外的行动,这些可要忙的团团转才能应付下来,如今咱们大可摆出一副是地方督抚不听指挥,藩属不听号令,擅自行动,和朝廷无关的架势出来,若是宣战,局势可就完全不同了。”
“恭亲王态度暧昧。”曾国藩叹道,这个恭亲王永远是没有自己的主见,或者是他的政见就是没有主见,和光同尘太极推手治国理政是没有错的,只是若是这样永远温吞水一般的样子,对付外国人未免就失了锐气,“宝鋆隐隐有推让之意,他的意思我知道,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如今有了战果,保住就可,趁着东北还没什么大事儿,就先让了下来也无妨,别的人么,李鸿藻说话强硬了些,文祥要总理衙门继续和俄罗斯人磋商,看看外交上还能不能有所进展。塞尚阿,嘿嘿,到底是机灵,见到皇上情绪不佳,就跳了起来,顺着皇上的口气,一定要求开战。”
“你说这不是捣乱吗?”曾国藩捻须说道,“朱学勤和他吵了几句,被恭亲王喝住,皇上有些不高兴,让大家伙都跪安了,我懒怠去军机处商议,这就出了园子。”曾国藩年纪也不小了,身子也有点乏累,“我如今是偷懒极了,凡事都有他们商议,我附和即可,等到北边的事儿差不多,我也该休息咯。”
“中堂大人年富力强。”荣禄笑道,“何来谈休息一说,且看塞尚阿大人,还是如此勤于政务呢。”
“他是还有所求,我是别无所求了。”曾国藩微笑道,“文官到了我这个位置,已经是鼎峰,我又何须抢着做事儿,得罪别人呢?不值当了。”
“中堂大人您的意思呢?”荣禄问道,“说了别人,您还没说自己个的意思。”
“老夫?”曾国藩说道,“仲华,其实为政之道,未有非黑即白之理。”他对着这个自己以前的老部下推心置腹,把自己的为官之道一一细说,“且说明末东林和阉党之争,你说这两者,东林就是君子,而阉党都是小人吗?不见得,阉党的主张也绝非是祸国殃民之策,东林的政见也不是都是治国正道,为政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多了去,军机处不是刑部,不是靠《大清律》来断案子的。只要是坚持自己的主张和政见,都值得钦佩,就说李保定,他虽然是反对洋务新政,可谁也不能不佩服他,坚持自己的主见,不随波逐流,就看看这些年洋务都进了什么人?墙头草居多。”
曾国藩站了起来,袖着手开始踱步,“朝中自然是要稳妥为主,凡事稳则定,定则百业兴盛,若是连绵战事,于国无益。咱们都是平过长毛的,昔日江南膏腴之地,糟蹋成那样,咱们的军费都险些没有了着落,还是户部变着法儿拿了厘金出来,这才奏销数以万计的军费。如今,其实这两方出兵已经是很大胆的举措了,新疆和乌里雅苏台,或者说是黑龙江,和俄罗斯人小小的动动手,无伤大雅,毕竟是边境之地,算不得什么富庶的地方,加之人烟稀少,也不会有什么人丁减少的事儿出来。借着牧民被杀的由头,和俄罗斯人动动手,称称看,彼此的斤两多少,这样小范围的动作甚好。”
“只是过犹不及。”曾国藩仰着头,看着墙上的字画,“若大动干戈,不仅要引来外国非议,中外贸易也有所影响——宝鋆说新疆西去的货物比以前少了四成。还有这率师远征,为了什么?昔日平叛是为了版图完整,可和俄罗斯对垒,有什么实惠?如今我瞧着,倒是都便宜了那些藩属,当然,长远来看,若是让藩属们隔住了俄罗斯和中国的边境,有了缓冲,这笔账,算到这里,倒是不亏。”
“只是时人都只会算面子帐和钱粮帐,别的都不会算咯,宣战,那就是海一样的银子要使出去,户部收上来的银子就那么多,这里多了,别的地方就少了,别的事儿就会耽误掉,所以,老夫是不赞成宣战大动干戈的。”曾国藩坐了下来,对着荣禄说道,荣禄若有所思,“还有,宣战之后,如何处置?大军远征还是就是口水仗打打?怎么派兵?如何调动?主帅派谁?这些都要一一谋划好了才可以宣布,远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