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会儿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待会上了刑具总是会说的。
“我,我,我说,我说,别杀我,别杀我。”那男子也是意志不坚定,本是咬着牙不打算说的,可被顾远之这么一吓,却吓得尿了裤子,哭喊着说出这些话。
顾远之闻到味,后退几步,本想叫身后的锦衣卫来审问就是,没想那男子却是说:“去岁我家主人说这医馆亏本生意做不下去了,便要收拾收拾走人。我虽是京城人,却被我家主人介绍去了边境的另一家医馆,可后来那家医馆也没了,我才辗转去了别处讨生计。”
这话听着像是没什么用的废话,可顾远之却察觉出不对来。
那家医馆怎么说也是京城最大的医馆,怎么会突然做不下去要卖给别人?
其中定然是有诈的,但这男子瞧着也不是能接触到什么秘密的人,所以也只当老板说的做不下去是真的。
若真是知道什么秘密,怕一早就被灭口了。
顾远之眯起眼打量着那男子,伸手提着对方的领子将人拽了起来,问:“五年前,医馆可有什么异常?”
“五,五年前?那可实在太久了,小人,小人这如何能记得!”男子被吓得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看着顾远之那昳丽容颜又是一愣,却更感到恐惧。
如此容貌,却心如蛇蝎,确实比寻常狠人要叫人感到恐惧。
不过,顾远之到底是不是心如蛇蝎,那两名锦衣卫瞧了瞧,却觉得多数还是装出来的。
毕竟刚接手锦衣卫没多久,倒也不用在这方面抱太大希望。
顾远之眯起眼凝视着眼前男子,勾起一抹冷笑,说:“不记得也没关系,诏狱会让你想起来的。”
这话可不得了,男子听得当场就要晕厥过去,那两名锦衣卫提了水来将人泼醒清醒一些方才叫男子没彻底晕过去。
而被泼醒之后男子也认清了现实,被扔在地上的时候懵了一瞬,立马翻身朝顾远之爬去,抓着他的裤腿哭哭啼啼:“督公,督公,我说,我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说,别磨磨唧唧的。”旁边一名锦衣卫扯开男子,略带歉意地看了顾远之那湿掉的裤腿一眼,就要说点什么,却被顾远之抬手阻止。
男子被扯开,坐在地上喘着气,一双眼满是恐惧,说的话也有些颤抖。
他说起五年前的某一日,季松曾经悄悄到他们这里来过一次。季松来了之后,他们主人便吩咐他们若看见顾家的人寻药,无论寻的什么药都不必多问,直接给了就是。
那时候他只当顾家要那药是有别的用处,且上边也有吩咐,便没有多言。
顾远之看着男子,眯起眼,眼中满是危险。
“督公,这人如何处置?”两侧跟着的锦衣卫都是老人,处理这些事也算是熟练,当即便问顾远之是否将人处理掉。
可顾远之却摇摇头,说:“放他走。”
从前这样的人,锦衣卫是不放的。
可如今顾远之是都督佥事,坐镇后军都督府,管着锦衣卫,放人这种事自然是听顾远之的。
宫里的姜瑜时刻都注意着这边的消息,听说顾远之将人放了,眉头一挑,轻笑一声。
“放了就放了吧,日后他就明白了。”姜瑜御笔没停,只继续批着奏折,又嘱咐郭宇多多派人保护顾远之。
放走人之后,顾远之特意留了个心眼,派人去跟着男子。
起先还算好,可后来却不知为何暴毙在了家中。
顾远之吩咐锦衣卫去男子家中查,查出了他那日吃的晚饭中被下了毒。
可这毒究竟是何事下的,如何瞒过锦衣卫的眼睛,却是不得而知。
顾远之忽然间觉得自己将人放走是不是错了。
那男子知道的,也许比他问出来还要多一些。
“督公,不必忧心,反正当初医馆的人那么多,再抓就是了。”跟随顾远之的一名锦衣卫安慰道。
顾远之摇摇头,他觉得不是再抓的问题,他是觉得这人会死是不是因为自己放走了他。
而那个人还有别的话没交代,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是灭口。
顾远之眉头紧锁,最后颤抖着手按了按眉心,吩咐其他人继续审问那些刺客。
而他自己,则是去一趟季家。
季英还留在南镇抚司,没到北镇抚司来,只是留在南镇抚司打打杂。起先还有人因为他是季松的儿子而欺负他,后来被顾远之发现了,狠狠罚了那些人方才消停下来。
只是季英还是没想理会顾远之。
倒也不是全然不理会,只不过是有些奇怪罢了。
从前觉得不过是争个锦衣卫,失了当年情谊实在不妥,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争锦衣卫的事儿。
顾远之想着,站在了季家门外,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与季英想是要更加疏远了。
季家的小厮见顾远之来了,都有些震惊,慌忙中便说自己进去向季英通报。
“不必,我找你们家中主君。”顾远之抬手拦住他们,直说自己是来见季松的。
小厮们一愣,没想到顾远之来这里竟然是见季松的,但愣了一瞬之后也是腿脚麻利地跑去将此事通报给季松。
没一会便见季松迎出来,见着顾远之一身蟒袍玉带绣春刀,看起来明显是刚从诏狱过来,心头咯噔了一下。
二人到了季松的小院里坐着谈事,遣走了所有小厮,也不叫季英过来。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季松看着顾远之,轻笑一声,这时候的声音却是比当初离开锦衣卫还多出几分轻松。
听见对方这话,顾远之不用问便知道那事与对方有关。
他压不下心底愤懑,抓起桌上热茶狠狠往地上一掷。
“季叔,我是真把你当叔叔,我爹也是真把你当兄弟。”顾远之冷冷看着他,眼中含着怒火,气急了反倒笑出声来。
而季松却还是挂着轻松的笑,他转着手中茶盏,对顾远之说:“我告诉医馆,无论你要什么,通通都给你,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说。”
“你知道药方有问题,还是说家中丫鬟就是你收买的?”顾远之怒视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问。
“有人告诉我,你的药方有问题,若按着药方服用,身子好不了。”季松淡淡一笑,脸上疲惫在这个时候消散殆尽,仿佛终于将什么说出来后得了解脱一般。
“只是身子好不了?呵,那可是毒药!”顾远之冷笑一声,骂了一句。
季松一愣,看起来明显想不到那药方的不对劲之处竟是直接成了毒药。
“你不知道?”顾远之瞧着对方的神情,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突然有个想法浮出水面。
也许季松只是因锦衣卫的贪念而被人利用,背后其实另有其人。
“谁告诉你的?”顾远之没管对方知不知道,他现在笃定对方背后有人。
“不知,只知道瞧着贵气无比,许是哪位贵人的人。”季松皱皱眉,想到什么似的,看了顾远之一眼,摇摇头,最终却是没说话。
顾远之眯眼看着对方,猜测对方是想到了什么,只问:“季叔想到了什么,不如说出来。现在锦衣卫在我手里,没有什么是锦衣卫办不到的。”
“不,你办不到的。”季松垂着眼,看起来神色比当初离开锦衣卫的时候还要萎靡。
顾远之眉头微皱,他想不出什么人是锦衣卫动不了的。
“便是我做不到,皇上也做得到。季叔不会不知道吧,我与皇上……我与皇上感情深厚。”顾远之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来,最后转了个弯,只说出感情深厚四个字。
季松听他提起姜瑜,萎靡神色突然有了变化,却是猛地抬头看他,笑了一声。
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顾远之就要再问,却听见季松说:“那人,我在皇上那见过。”
顾远之脑袋里一根弦仿佛轰的一下断了。
他瞪大双眼看着季松,猛地上前抓其他的领子,满脸都是不敢相信,一字一顿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是皇上的人。”季松像是怕顾远之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特意提了那人是姜瑜的人。
顾远之仍旧死死抓着季松的衣领,还待再问,却被冲进来的季英猛地推了一把,一个踉跄没能稳住身形,几乎摔倒在地。
“你想对我爹做什么?!”季英气得眼睛发红,不满血丝,瞪着眼骂他。
顾远之想起自己方才在外边还在想季英,如今看着对方,更是觉得他们这好友是永远做不成了。
他站起身,也没想继续纠缠,只打算回去细查。
可季松却是叫住了他,声音诚恳,不像是骗人。
季松说:“我不知那是毒药,若知道,我定是叫人拦下来。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害了顾嫂,是我错了。”
“认错有用要我们锦衣卫干什么?”顾远之冷笑一声,就要大步离开。
可却听见季松用尽力气大喊一声:“我会赎罪的,只求你日后善待英儿,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顾远之停住脚步,他心中猜到季松说的赎罪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大相信人真的能做到这份上。
他回过头看了季松一眼,在对方含着期盼的目光中点了下头,僵硬地说:“我还分得清,不必季叔多言。”
话毕,顾远之也没想再留,只快步离开了这里。
他原先猜测过季松说的赎罪是不是以命偿命,可他并不相信恶人会因为自己做过的恶而痛苦到自我了断。
结果隔日一大早,他刚到诏狱便听人说季松死了。
顾远之愣在了原地,他回过头找到季家的方向,愣愣地朝那边望去。
突然,一个人风一般冲过来,狠狠给了顾远之一拳。
顾远之生生挨了这一拳,刚抬手制住对方,便发现来人是季英。
“你混蛋!”季英红着眼睛,身上披麻戴孝的,双手死死抓着顾远之的领子,发出一声怒吼。
顾远之发现是季英之后便卸了力道,但他想到季松所为害得母亲死去,那刚浮现的歉意却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