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侧耳恭听。
“池长继,池家列祖列宗英灵在上,你不会……反罢?”
老得磕不得碰不得骨头快散架的宋老御史一语惊人,池大将军一怔之后喉咙发出低笑,笑够了,他字正腔圆:“不会。”
我不会反。
池家不会反。
我会让赵氏父子为大势所趋拱手将这江山送上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御史一口气松懈下来,撑不住晕死过去。
宋家马车渐行渐远。
带着垂垂老矣的大运朝的死忠之臣。
如宋老御史这般的忠臣朝堂还有一小撮,也就那么一小撮,拧成一股绳日防夜防防着乱臣贼子欺君罔上。
想着这些忠臣前世的凄惨结局,池衍没来由笑出声,笑声平添三分苍凉。
远的不说,就说为护君王声名差点一头磕死在金殿的宋老御史,最后被盛怒之下的赵潜一块端砚砸死,死不得其所。
池衍叹惋摇头。
他可以拼死争取萧崇至的支持,却不敢将阿蘅一事泄露一丝一毫于那些‘死忠之臣’。
生为赵氏臣,死为赵氏鬼,劝不来,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势当前,当救一国,救不了闭耳塞听装睡之人。
赵潜是明君吗?
只能说赵潜在努力做出个明君的样子。
可他不是明君。他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
前世在他最昏聩暴戾的时期,割地求和、大兴土木、屠戮忠臣、不顾黎民死活,一干罪孽,罄竹难书。
如今他还没尽失民心,是他还在隐藏。
隐藏骨子里的‘真我’。
但他终有一日会疯给天下人看。
池衍回眸看向中宫方向。
上一世皇后艰难生下一名皇子,过不了两月,小皇子夭折。
害死小皇子的是早年‘无缘无故’滑胎的黎妃。
黎妃被极刑处死之前揭露皇后娘娘以秘药残害皇嗣的丑闻,真正揭开皇室子嗣稀少的隐秘。
赵潜受激过度疯病加重,杀了半数后妃,太医院为皇后诊脉的太医也没能逃过他的毒手。
丧子之痛成为赵潜永不会愈合的伤疤。
及至阿英阿艾被害死,他质问陛下,为何池家满门尽忠仍换不来一个善终?
赵潜怎么说的来着?
“朕唯有一子,卿为朕臣,怎可凌越朕之上?”
真是荒谬至极啊。
赵潜可怜吗?
可怜。
可他可恨又可憎。
池衍那时才懂得为何同为执掌兵权的大将军,陛下记恨他远甚于沈延恩。
因为陛下嫉妒。
嫉妒他有两个好儿子。
所以处心积虑害死他的阿英阿艾。
池衍前世死前怀着复杂悔恨的心情,他想:自己输得不冤,确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否则为何誓死效忠一位骨子里早就烂透的疯子?
池大将军决然踏出宫门。
二皇子的夭折是赵潜忍无可忍放诞疯魔的开始。
这一世,他不做愚臣。
赵氏皇朝的朽坏,是他们池家崛起的契机。
他慢悠悠走着,迎着春风露出恬淡的笑。
……
池蘅最后做了小半日‘宫中行走’,巳时一刻顺应皇命痛痛快快褪去一身绯袍,换好锦衣常服昂首挺胸迈出宫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军营生活。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眉心针扎一般的刺痛都忍了下来。
春日降临,万物复苏,大街小巷几乎随处可闻‘池矜鲤’之名。
有名有实算名正言顺,有名无实无异于被架在火堆上烤,池蘅长至如今,一无军功,二无伟业,好在她心性豁达,不介意被长辈们存心架在火堆,捧在人前。
爹爹的意思她懂,名声是压力,也是催促她不可懈怠的动力。
再大的压力,有家人在,有婉婉在,她才不会被压垮。
她是池蘅池矜鲤,她会每天活得开心充实,努力配得上所有人的称赞夸奖,脚踏实地,一步步成就属于她的光芒闪耀。
她没那么脆弱,因她心中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