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造反的消息传来之后,于谦和银铃便知道,又要被东厂的人抓去羞辱了,二人不愿再受辱,便把家中柴房里的柴火,堆在堂屋之中,又在柴火上浇了菜油,只待东厂的人上门,就双双自焚。
这天恰好是冬至,所谓冬至饺子夏至面,这天北方人都是吃饺子的。两口子便用家里最后一点面擀了皮儿,又把最后一个胡萝卜切成丁,合着鸡蛋拌成馅儿,便坐在堂屋中,神态自若地包起饺子来。
一旁的炭炉上烧着水,炉中炭火正旺,只消夹出一块炭来,顷刻间就能把整个堂屋点燃起来。
但两人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恐惧,他们认真地捏出一个又一个形状漂亮的饺子,整整齐齐在案板上摆好。仔细看来,你会发现,那些水饺就像用尺子卡着摆放的一样,无论纵列还是横列,距离都分毫不差。于谦的一丝不苟,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只有银铃能受得了他……
一张案板摆满,银铃便掀开锅盖,往沸腾的水里下饺子,于谦静静坐在她的对面,一边用白巾仔细擦拭着手指,一边专注地看着妻子的面庞。炉光把银铃的脸映的红彤彤的,这本是多么幸福的冬日画面啊,如今却要成为永别前的最后记忆了。
于谦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灯火璀璨的上元节,自己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的银铃稚气未脱,是那样的娇憨刁蛮,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青春气息。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是自己成熟美丽的妻子了,然而自己却不能带给她幸福安全的生活,今夜她就要陪自己一起走上绝路了。想到这里,于谦便心如刀割,忍不住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怎么说这个?”银铃的视线从翻滚的饺子转到丈夫的脸上。
“当初,我要是不那么犟,听你二哥的安排去山东,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于谦满眼歉意道。
银铃轻轻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要不是我二哥的事情,相公还是朝廷命官,怎会有牢狱之灾?”
“二哥他,也是被逼无奈而已。”于谦却轻声道:“算了,一家人也没必要道歉来道歉去。”
“正是如此。”银铃笑了,顿一顿,她有些迟疑地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娘子请讲。”于谦微笑道。夫妻俩从来都是这样相敬如宾,感情就在这样平淡如水的相处中俞久弥深。
“相公,到底怎样看我二哥?”银铃说完轻叹了一声,这是她的一个心结,自己最敬爱的二哥,如今成了大明的叛逆,她真怕丈夫会像传统士大夫一样看他。
“二哥……”于谦停顿一下,目光坚定地回答道:“没有错。他从来都不想背叛朝廷,更没有不臣之心。是那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步步把他逼到今天的。”说着,于谦双眉一挑,语气愈加坚决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子的忠诚,是给天下和百姓的,不是给一家一姓。只要他对得起天下百姓,在我心里就还是君子、是忠臣!”
银铃听了如释重负地笑道:“二哥要是能听到你这番话,肯定会很高兴。”说着神情一黯道:“可惜我们再也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