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朱瞻基忍不住轻叹一声,其实进来前,他叮嘱过王贤,要尽量撇清和林三的关系,但显然,这家伙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们是认同门在前,还是认兄弟在前?”朱棣幽幽问道。
“认兄弟在前。”王贤是有自己的坚持的,那就是对兄弟情义的看重,他不容任何人玷污这份情义,也包括自己。哪怕林三已逝,自己又面临生死关头,他也不愿意为了活命,去否认和林三的关系。
“你身为朝廷命官,朕的北镇抚司镇抚,为什么会和小明王的孙子,白莲教的少主结交?”朱棣脸上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仿佛王贤只要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被推出去喀嚓喽。
皇帝的积威之下,王贤十分的紧张。别说是他,就连一旁的朱瞻基,也感觉透不过气来。
“臣当时并不是朝廷命官,更不知道他是白莲教的人。”王贤打定主意,一个字不隐瞒,要原原本本讲出来,要打要杀随便。于是乎,他从北征之后回杭州乡试,被锦衣卫陷害,遇到了同样坐牢的林三讲起,讲到两人因为共同的敌人——锦衣卫,而展开合作,建立友谊;讲到纪纲派林三刺杀自己,林三却手下留情;讲到林三向自己透露身份,表示不想再和朝廷作对,想让兄弟们有个安生日子过……一直讲到这一次,南海子刺杀。
讲述的过程中,林三哥那魁梧的身姿、豪迈的气度、冲天的义气、绝世的身手,一次次浮现在王贤眼前,一次次让他眼中泛泪……
就连朱棣朱瞻基爷俩,都为王贤讲述的这个绝代奇人,暗暗心折,心说:‘怪不得王贤着了魔一样,能和这样的人做兄弟,实在是不虚此生。’
王贤讲完了,轻声道:“经过就是这样,臣知罪,臣听凭皇上处置。”
“唔,讲完了。”朱棣有些怅然若失,竟为大明失去这样一段风光,感到颇为可惜。失神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王贤道:“你确实有罪,身为北镇抚司镇抚,居然公私不分,让朕怎么放心,交给你更重的担子。”
“是,臣知罪,呃……”王贤心里正往下沉,暗道看来是没好果子吃了,哪知却听到皇帝话锋一转,不禁愣住了。
“呵呵。”朱瞻基也大松了口气,皇上既然这样说,最差也是个不赏不罚,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孙儿也这么说他,太意气用事了。以后得改!”
“讲义气不是坏事。”朱棣却摇摇头,黯然叹气道:“朕原先觉着,做臣子的,最要紧的是忠心。为了忠心,什么道义人味儿,统统都得抛一边。这样的臣子才靠得住。”说着,皇帝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朕用了陈瑛、纪纲这样的人。他们都是冷酷无情之辈,只要朕一声令下,别说自己的朋友,就是亲爹老子娘也照杀不误……”
显然,纪纲这次的叛乱,对永乐皇帝的打击很大。看到皇帝在做自我批评,王贤和朱瞻基哪敢插嘴,只能乖乖听着。“朕曾经以为,那就是忠心,用这样的臣子,不担心他们会背叛。”说着,朱棣自嘲地笑起来道:“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皇上跟臣子再亲近,能比得上人家的亲人朋友?要是臣子连亲人朋友都能出卖,又怎么可能忠于皇上呢?”
王贤心说,您老终于想通这个简单的道理了。不过他绝对没有笑话朱棣的意思,翻遍史书,绝大多数皇帝至死都认不清这一点——因为当皇帝的,情商基本都停留在两三岁,以为这个世界绕着自己转,自己在所有人心里,都理所当然的高于一切。
能认清自己在人心里的地位,对唯我独尊的皇帝来说,这是多么痛的领悟……不过领悟不到这一点,基本上就跟明君绝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