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很羡慕姚广孝,因为他可以洒脱地放下,但朱棣不行,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他还有未完的皇图霸业,他还要做千古一帝,他还想为大明朝,奠定一个万世之基!所以他太累,心累身也累,看着一身轻松的姚广孝,朱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几次骂道:‘好你个姚和尚,把朕坑到这个位子,就撒手不管了。难道不知道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么?’
每次朱棣这样问,姚广孝都笑而不语,还是被皇帝逼着必须回答时,他才缓缓道:‘陛下,这是为了让我们君臣善始善终。’
朱棣闻言默然,再也不逼姚广孝协理政务了……因为姚广孝的智谋太高、手段太狠,又知悉他的一切秘密,包括那些不堪、那些阴暗。在打江山时,朱棣可以毫不猜疑,他也没资格猜疑,夺取天下才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但坐江山时,就不一样了,压倒一切的任务,已经变成了守住江山,更要树立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这时候,皇帝需要的是俯首听命的奴才,而不是一个智谋足以把皇帝玩弄股掌,且功高盖世,还知悉皇帝一切弱点的臣子……
也不怪姚广孝如此小心,毕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例子不绝史书,而且朱棣的老爹朱元璋,就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天字一号狠角色。虽然朱棣远比他父亲讲义气,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几年后他又是什么想法?就算朱元璋在立国时,也没想过把他的开国功臣们屠戮殆尽。所以与其等到时候白刃不相饶,不如早早归去,还有可能善终……其实姚广孝更想回老家苏州寒山寺当主持,只是知道不在皇帝眼前,反而会让朱棣不放心,所以才会一直在京城当和尚……既表明自己再无权力之心,又让皇帝能随时看到放心,这才有了君臣相得二十载的佳话。
这么些年下来,朱棣彻底地对姚广孝放心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甚至不再把姚广孝当成臣子,而是自己唯一的一个老朋友。皇帝热盼着这每十天一次的见面,自然不会浪费在听老和尚讲经上,而是让他陪自己喝喝茶、说说话、下下棋……当然下的是象棋。
围棋朱棣也下得,但在皇帝眼里,黑白子磨磨唧唧、勾心斗角,远比不上楚河汉界、兵马厮杀来得更过瘾。但是皇帝不喜欢和旁人下,只喜欢和姚广孝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旁人谁敢让皇帝输棋?都争着抢着让皇帝赢棋呢!谁不想把皇帝哄高兴了,好多一些圣眷?要是把皇帝给赢了,万一皇帝要是记恨在心,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只有姚广孝这样无欲无求,又不怕皇帝怪罪的老东西,才敢让朱棣输棋。
其实八个永乐皇帝绑在一起,也不是姚和尚的对手……没办法,只要是跟智力有关的活动,姚广孝无论和谁对上,都有压倒性优势,那是想赢就赢、要输就输,不想赢又不想输的时候,就下出和棋……
好在姚广孝早没了胜负之心,陪着皇帝消遣,更不会给皇帝添堵,是以几盘下下来,每每让皇帝输得十分惋惜,或者下成和棋。他了解朱棣的性格,朱棣了解他的棋艺,是以不能让皇帝轻易获胜,只让皇帝看到赢的希望,才会下了一盘又一盘,非要赢他一盘不可。直到姚广孝看看天色不早,皇帝该休息了,才故意惜败了一局,罢了叹气道:“皇上的棋艺又有长进,看用不了多久,老衲就不是对手了。”
“你个老狗少来。”朱棣却笑骂道:“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在糊弄朕呢?”说着有些郁闷道:“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连你也糊弄朕了!”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永乐皇帝,这一刻却面色阴沉下来,丢下棋子抱怨道:“当年朕在藩邸时,富贵威严也不减今日,却还有几个朋友,能说说话、聊聊天。可如今,朕听到的、看到的、读到的,全都是掺了假的。那些做臣子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圣心独裁,臣等遵命。但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心思,表面奉承、背后捣鬼。只有他们想让朕看的,才会让朕看到,只有他们想让朕听的,才会让朕听到,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说完皇帝寂寥地叹口气,多当皇帝一天,他就越能体会到,为何皇帝叫‘孤家寡人’。
姚广孝深知朱棣的性情,温声劝慰道:“皇上嘛,本来就是称孤道寡的人,又怎么能不寂寞呢?皇上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多和儿孙享受下天伦之乐,就会好很多。”
“是啊,要出去转转的,等一开春,我就回北京。回了北京,没那些言官整天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朕打打猎、跑跑马能自在许多。”皇帝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说到后面却又低沉下去道:“至于天伦之乐就算了。唉,朕的儿子们斗得不可开交,现在连朕的孙子也卷进去了,见到那帮心怀鬼胎的小畜生,朕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什么天伦之乐!”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皇帝下棋时,不许任何人打扰,但八百里加急除外……
第0474章 朕欲迁都
“皇上,八百里加急!”当值的内侍李俨进入内室,小声奏道。
“没看见朕在跟大师下棋么?”朱棣一肚子邪气,正好发在死太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