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沈浪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两眼微眯,盯着何威、冯卫,沉声道:
「你们究竟做过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噗嗵!
被他凌厉目光一逼,感受到他那用滚滚人头养出来的煞气,何威、冯卫顿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冯卫带着哭腔说道:
「冤枉,我冤枉啊!我虽然从小就上了山,十一年来每年都只逢年过节回家一趟,可我到现在也就只是个普通弟子,门派机密我一概不知,究竟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是真不知道啊!」
那何威也是哆嗦着嘴皮子,一脸虚汗地颤声说道:
「沈沈沈捕头明鉴,我何威对天发誓,宗门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沈捕头今日要查办追风派,我……师门恩重,我虽不能反水跟随沈捕头灭我山门,但可以,可以帮沈捕头劝降一些平时老实做人、一心练武、素无劣迹的同门……」
听着听着,沈浪不禁又一阵纳闷儿:
本来还以为,这俩家伙是作贼心虚才吓成这般模样,可他们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
情况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先等等!」沈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是谁告诉你们我是来查办追风派,甚至要灭你们山门的?」
「啊?」
「呃……」
何威、冯卫一脸呆滞,怔忡许久,那何威方才小心翼翼问道:
「沈捕头不是来查案的么?」
沈浪淡淡道:
「本捕头是来查案的。但不是来查办追风派的,而是有一桩案子,苦主是你们追风派的弟子,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哥们儿要真是来查办追风派的,那也不会是孤身上门啊!
虽然哥们儿一人之力确实能平了追风派,可这么大一个门派,光是清点缴获、押运俘虏就需要不少人手,肯定得先去武阳府调集捕快、乡兵,把山给围了,再来抓捕人犯啊。
「……」
何威、冯卫两眼大瞪,呆了好一阵,齐齐呼出一口长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彼此对视一眼,竟同时流露出劫后余生、活着真好的笑意。
直至沈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俩搁这儿演戏呢?本捕头公务繁忙,没空跟你们耽搁,还不速速起来,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何威、冯卫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拍去屁股上的尘灰,对着沈浪深深一揖:
「沈捕头请随我们来。」
完了屁颠屁颠在前领路,步伐轻快地跟捡了一万块银元似的。
话说,对何、冯二人来说,「冷血人屠」不是来杀人灭门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真就跟凭空捡了一万块钱似,开心地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沈浪跟在二人身后,踏上一道开凿在崖壁上,坡度接近六十度,宽不过一尺有余的陡窄石阶,见前边二人轻功步法都是不弱,腿脚也格外利索,心说这俩家伙功夫也不弱,都是六品武者,咋就那么怂呢?
怎么一点练武之人的血气、胆魄都没有呢?
追风派挑这么两个怂货来看大门作门面,这门派看来也不咋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
刚开始听说我是神捕堂捕快时,这俩家伙虽然有点小惶恐,但还没有吓坏。
直到我再次报了一遍姓名,知道我叫沈浪之后,他俩才吓得魂不附体。
所以……
哥们儿如今在江湖上,居然有了这种只凭姓名,就能把六品武者给吓跪的威慑力了?
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查办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因为日常接触的层次太高,在沈浪心目中,至少也得有连云霄、紫衣人的水平,才能勉强算得上「大人物」。
其他人,都只是闲杂人等,做掉再多,也不值一提。
所以沈浪是真没把自己自瀛州时的一系列战绩放在心上。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战绩,在追风派这种地方门派看来,究竟有多么可怕——被他一夜之间干掉的那十八个有名号的京师黑市杀手,就有能耐在一夜之间,灭掉追风派满门。
若是将他去年明面上灭掉的那些人集合起来——不算连云霄、紫衣人等不便公开的战绩——更能轻轻松松灭掉两三个追风派。
总之沈浪的威名,暂时虽然还没有传遍整个东土,但至少在距离京师较近的地方,在那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心目中,他已经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关于他的传说,必将越传越广。
随着何、冯二人循石阶登山百余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块遍植雪松龙柏,有湖有溪,屋舍俨然的台地。
这块面积颇为广阔的山顶台地,就是追风派山门所在。
沈浪背着双手,随何、冯二人走在一条铺着石板的宽敞道路上,不时就能看到两边树林中,有腿上绑着铅块的少年男女彼此追逐,锻炼轻功、腿法。
还有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在一块位于林间空地的练功场上,在传功师傅监督下,哼哼哈嘿练着拳脚,打着基础。
见有生人过来,有小孩好奇地扭头来看,乱了拳架章法,立刻就被师傅拿藤条抽打,疼得眼泪汪汪。
见此情形,沈浪不禁笑道:
「追风派还挺兴旺的。」
何威陪着笑说道:
「地方小派,当不得沈捕头赞誉。」
「也不算小了。我来时打听过,追风派不计已经艺成下山的弟子,单是还在山门修行的弟子,大的小的加起来,也有四百多人了。」
说话时沈浪心里也在感慨:
像追风派这种已出师的弟子不计,尚在山门的就有四百多号人,每天都在聚众练武的民间组织,若是放在地球古代,早被官府高度警惕乃至打压剿杀了。
不过在东土大楚,这样的门派还真就不值一提。
莫说追风派了,就算是门徒上万,有三品高手坐镇的顶尖大派又如何?
真要敢闹出大乱子,都无需出动军队,神捕堂几十号人就能将之剿灭。
当然,那种能在大楚立足的顶尖大派,轻易也不会作乱。
他们背后都是有大靠山的。
关系说不得就能通到某个千年世家、累世门阀,乃至皇亲国戚,甚至皇家真人那边去。
少数顶尖大派的祖师爷们,甚至还曾追随楚太祖打过江山。
个别宗门甚至干脆就是打下江山之后,无心仕途的武将功臣,在楚太祖支持下建立的宗门。
燕天鹰曾说大楚皇族底蕴深不可测,像这种明面上只是武林门派的顶尖大派,有的就是皇族的底蕴之一。
不少拱卫皇宫的大内高手,就是出身这样的顶尖大派。
一路随意闲聊着,来到一座还算气派的大院正门前,何威告了声罪,着冯卫留在门前陪着沈浪,自己则进去通报。
追风派当代掌门名叫周鸿伟,今年四十出头,有武道四品中期修为,不过潜力差不多也耗尽了,有生之年运气好的话,最多也就能勉强修至四品大成。
沈浪到来时,周鸿伟周掌门正在跟派中长老们商议着二月初,招收弟子的章程。
追风派每三年招收一次弟子,其中大约两成弟子,是精挑细选的好苗子,真正为宗门传承武道培养的。
另外八成新弟子,都是收的有钱人家的儿女。
对天赋、根骨的要求就略低一档,主要是为了创收以及人脉而招收。
今年恰到了三年一度招收新弟子的时候,周掌门就觉着,可以再适当放宽一些招收弟子的标准,多招些有钱人家的儿女。
「咱们追风派近二十年来,招收弟子的标准太严苛了,错过了不少好人家的儿女。如府城楚员外家的公子,六年前在咱们这边因为长得太胖落选,立马豪掷一万银元,拜进了松山派门下。这六年来,听说每年都给松山派捐一万银元……
「本掌门觉着吧,咱们有必要向松山派学习,但凡有志武道的弟子,都不要拒之门外,得给他们一个练武的机会,有教无类嘛。咱们追风派以轻功、腿法见长,招弟子的标准,我看完全可以简单明了一点嘛,长得太胖不要紧,天生体弱也没关系,有腿就行……」
有长老不同意:
「掌门,我可是听说了,楚员外家那位大胖子公子,习武六年,连七品修为都没得。这种铁废物,如何能招进门派?真要放宽标准,有钱就行,有腿就招,那我追风派弟子势必良莠不齐,将来如何维系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威名?」
周掌门淡淡道:
「楚公子虽然习武不成,但减肥成功了对不对?如今已经不是三百斤大胖子,变得一表人才了对不对?
「松山派原本只是个二流门派,连武阳府前五都挤不进去。这二十年来,始终坚持成人之美、有教无类,渐渐发展得好生兴旺。
「如今已是我追风派之下,武阳府的第二大派。照此下去,再过几年,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名头,不迟早要被松山派抢过去么?」
有长老不以为地嗤笑道:
「松山派看似兴旺发达,实则不堪一击。最强的太上长老,也才四品前期修为。掌门你让他两只手都能轻松踢死他。
「若真要大打出手,我追风派只出三成力,就能灭了松山派。就连当年的第二大派,前年才被松山派挤到第三的梅花会,都能正面打崩松山派……」
周掌门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杯盖刮着茶沫,幽幽道:
「天真。真要起了冲突,你敢对松山派那些有钱有势的弟子出手?真要伤了几个,人家家里一张状纸告到府尊面前,你怎么办?
「咱们不是无牵无挂,一把快刀、一匹劣马就能闯荡江湖的浪人,是有家有业的坐地户,惹得起官府么?
「就算不动用官府的力量,松山派也能砸钱雇来一大票高手,轻轻松松灭了咱们。」
说到这里,周掌门放下茶杯,环顾众长老,语重心长地说道:
「诸位长老,时代不同啦。
「二十年前,像我追风派这样的武林门派,真要铁了心作乱,府尊都要头疼。可是如今呢?
「府尊一纸手令,几百火枪手把山一封,再摆上几门小炮,配上几个武功不弱的带枪捕头,等闲门派,谁敢造次?
「如今这年头啊,立足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个钱字啊!松山派靠什么跻身武阳府第二大派的?是靠武力么?不,他们靠的是钱财、人脉啊!」
众长老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长老小声嘀咕:
「不论武功,只讲钱财人脉……武林还是武林么?」
周掌门淡淡道:
「有的人拜师学艺,是为报仇血恨。有的人拜入门派,只是为了吃口饱饭。有的人想学成武艺,投军做官,光宗耀祖。有的人,家世富贵,练武纯是出于爱好,或是家里想要磨一磨纨绔气,甚至是减肥强身……
「九成九的练武之人,都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有极少数武林中人,是为了追寻武道巅峰,乃至超脱世外。
「很不幸,我们追风派的人,都没有资格追寻武道之巅,更别提超脱了。既如此,不如现实一点,在有生之年,把日子过得更兴旺红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