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珧觉得自己喝多了,不然怎么会在看到叶望舒的消息时,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的叛逆。
他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怎么着!
就算睡大街,冻死,跳进河里,也绝对不回去!
路灯下,老乞丐吃馒头的手一顿,警觉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随即飞快地把剩下的馒头渣塞入了嘴里。
不多时,他发出了餮足的饱腹声,继而听见年轻人接连不断地叹气,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老乞丐从自己的一堆杂物里摸出了一盒烟,藏着掖着抽了两支出来,递了一支给凌珧。
凌珧接了,下意识地往身上摸打火机,半天无果,忽然想起被家里那位没收了。
一时悲从中来,无言以对。
借了老乞丐的火,久违的烟圈儿蹭过了鼻尖。在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反倒被呛了几声。
手指不小心划过了那台崭新的手机屏幕,通讯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躺在上面。
——叶望舒。
“……我结婚快要一年了。”叹息般的声音说。
老乞丐吐了口烟雾,打量着凌珧的眼神立刻没了好气,合着搁他这儿炫耀来了?好半天才调整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说:“跟老婆吵架了?”
凌珧捏着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透着某种深重的痛苦:“你不知道,我家那位大小姐,根本不是人。”
老乞丐听得有些茫然,但是看着他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于是安慰道:“老婆嘛,拉着小手哄哄就好了。”
凌珧幽幽道:“……我连我老婆的手都没碰过。”
老乞丐:“……”真的是你老婆吗?
凌珧:“我两个手机都被没收了,通讯录上的所有人都被我老婆拉黑了。还给我发了一个新的,只能接电话发短信。唉,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了,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手机生产商。”
老乞丐:“……”好像不是很羡慕了。
凌珧望着漆黑的夜空:“自从结婚以后,所有行程都要提前申请,每天必须八点之前回家,超时还要禁足、罚钱!在家不能抽烟,不能发出噪音,连小电影都不能看。”
“快一年了,我连那种世俗的欲/望都没有了。”
老乞丐由衷地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凌珧再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连法定假期都没有,资本.家可真是黑心。”
……能怪谁呢?怪他自己太年轻!为了区区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了自己的自由!九个月零二十天了!他每天都活在被全面监控的阴影里,连根烟都抽不上。
——问就是违反协议条约,“一切解释权归甲方叶望舒所有”。
这样死水一潭的生活他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俗话说得好,反抗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是时候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呼吸的权利了!
凌珧对老乞丐认真地说:“我决定了,今天我要离家出走。”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话音刚落,身后经过了两个夜跑的人。其中一个女孩子惊叫了一声:“卧槽!金融时报的推送看见了没?仓庚集团的创始人突然病重诶!”
“什么?”她男朋友一愣,“那仓庚生科的股票会跌吗?”
“蠢猪,早让你抛了吧你又不听。叶尝年纪很大了,万一抢救不过来,那么大个集团就要分崩离析了也说不准……”
凌珧听到那个名字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叶尝,某排行常年榜数一数二的超级富豪,背景极其深厚,仓庚集团也不过是叶家名下的产业之一而已。
他见过一面,不是个好相处的老头子,对他尤其不客气,毕竟——
那可是叶望舒的外公。
……等一下,病重了?!
难怪,今天偷溜出门都没有人跟着他。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叶望舒00:19:25:你在哪儿?】
一瞬间,凌珧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高挑而单薄的身影,垂在胸前的头发遮住了修长的脖颈,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浓密漂亮的睫毛下蓄着一片晶莹,眼尾轻颤。高傲,清冷,又隐约透露着一丝脆弱。
哪怕令人望而却步,也会心生怜惜。
凌珧冷漠地甩了甩头发,企图将这一幕从脑海中抛出去。叶老头病重跟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叶望舒跟他只是合同夫妻而已。
但是,只要一看见亮起的屏幕,他那诡异的同情心就……
可恶!
久坐之后突然站起来,被冻得僵硬的双脚踉跄了几步。凌珧回过头,从兜里摸出了仅剩的几张粉色钞票,心疼地抽出了一张,然后将剩下的和那只新手机一起塞给了一脸迷惑的老乞丐。
别看了,他心道,银行卡都还被人扣着,好不容易搞出来的私房钱,就这么多了。
老乞丐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没入了夜色里,莫名其妙地咂了下嘴。
沿着河边的路一直向东,一路走到小河汇入宽流,对岸璀璨灯火依稀可见时,就快到家了。瑚城的海风在深冬一向吹得急促,呼啸在黑漆漆的怪物似的楼宇之间。
然而,也不知是怎么,走着走着,路灯全都黑了。唯有不远处一盏忽明忽暗,还有几个人影。
凌珧眯着眼睛,觉得胃里不断地泛酸,酒意越发上头,连树木都是晃动的。等回去了被闻到身上的酒味烟味,免不了又要扣钱了。
他忍不住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
等走近了光线处,凌珧的脚步一顿。
这一带是建筑工地,没有摄像头,也鲜有人经过。而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几个拿着铁棍的彪形大汉,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身影围在了中间。
眼里的重影糊成了一团,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那白裙子的少女被推了一把,跌坐在了地上,说的是什么凌珧也听不清楚。只隐约听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说什么“清纯”、“叫一声”之类的。
白裙子是挺清纯的……唉,叶望舒好像也喜欢穿白裙子,还总怕弄脏。也是,脏了就不好看了。
那为首的男人手还没碰上白裙,就被身后突然的一脚猛地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