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国师

这夜,阮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脑子里满是回来时扶苏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不是因失去双亲受到刺激而疯的,而是被人开了瓢?

阮兰盂夫妇在成都风评极好,从来未与人交过恶,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仇家,就算是有那起小人嫉椒膛鏄怼睹跏鄭嚟羡他们一家的安宁和睦,也不至于说杀人灭门!

“阮陶”当时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孩子,从出生到他父母亲出事儿就没有离开过巴蜀,不过是刚刚懂事的年纪,何至于遭来如此祸患?

而且,若说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人为何只是在“阮陶”头上敲了一击便作罢?

“阮陶”疯疯癫癫的一路从巴蜀来到上郡,杀掉一个无亲人庇佑的疯癫的孩子简直再容易不过了不是吗?

若是冲着阮兰盂一家来的,要灭其口为何单单放过了“阮陶”?

还是说,那人突然对阮陶心生怜悯?

其实,一还有一个问题,阮陶一直没想明白。

那就是,岷江水患,巴蜀一堆难民出川北逃,可大部分都是往湖广之地逃窜,朝着上郡逃的要么是打算来此经商、要么是有亲友在此。

“阮陶”怎么不朝着湖广之地去,反而是来到了上郡这么一座举目无亲的边陲小城?

阮陶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纱帐,屋子里点着凝神的香,此时却让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唉!”黑夜间他长叹了一口气。

他开始想师父和奶奶了,若是他们还在……

阮陶从小没有父母,就是由师父和奶奶带大的,其实他师父是他爷爷,不过因教授阮陶手艺,从小就让阮陶喊他喊师父。

阮陶虽说没有父亲母亲,但他师父和奶奶给他的不必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少,故而他也没觉得自己缺什么、少什么,也不存在乱七八糟的心理问题。

他很健康的长大了。

只是,他师父和奶奶实在走的太早了,还没能等到阮陶能够独立支撑门户时他们便离开了,以至于阮陶经常遇到一些问题第一反应是退缩。

反正他独身一人,提个箱子背个包换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来过也不是不可。

可现如今这件事,似乎不是他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这都是什么命啊!

阮陶现在才觉得自己这一生未免有些太过悲惨了,从前父母双亡由孤寡老人养大,如今穿越了还是父母双亡,遇到事儿了连个能帮忙出个主意、护着他的长辈都没有。

阮陶想起了他小时候班上有调皮的男孩子说他是没父母的孩子、是他爷爷奶奶从坟堆里刨出来的,长得还像女孩子一样,一定是鬼变的!

他哭着回去找奶奶,他奶奶便撸起袖子进到学校找那个小男孩的家长算账的模样。

现在师父和奶奶已经不在了,他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莫名其妙的摊上了这么一堆事儿,他该如何是好啊!

思及此处,阮陶盯着帐子的眼睛红透了。

在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入鬓之时,只听外头“啪啦”一声碎瓷响。

接着,就听见于阮籍他们屋子里传来了嵇叔夜带着些许哭腔的一声怒吼:“滚出去!!”

“叔夜!叔夜!我……”

“砰!”

“……”

小院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秋花银月无声。

过了一会儿,阮陶听见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阮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季珍,睡了吗?”

“没呢!你等等。”阮陶应道。

之后他随手拿过枕头边的丝帕摸了一把脸,过后趿着鞋去给阮籍开门。

开门的时候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怎么了?你和叔夜兄吵架了?”

阮籍难得面露尴尬:“算是吧。”

“你今晚来我这里将就一夜吧。”阮陶将阮籍迎进屋内,关好门转头去点灯。

在昏黄的灯光下,阮陶这才注意到阮籍敞开的领口处,那片雪白胸膛前有几道红痕,锁骨处残留着有一枚牙印。

咬得还挺狠,看样子有些微微出血了。

阮陶看向阮籍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最近两个月他与阮籍嵇康二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人虽说没有明说却也没有刻意向他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他不瞎就一定看得出来。

不是常说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吗?怎么这两口在床尾打着打着还将人给扔出来了?

注意到阮籍身上的痕迹之后,阮陶没好意思问他为什么被赶出来了。

倒是阮籍丝毫不见外,自己说了:“唉!不过就是改个样子,你说不肯就不肯嘛!大半夜的还真将我踹出来了。”

阮陶轻笑了一声:“喝茶吗?”

“不了,大半夜的喝什么茶。”阮籍朝着他内室走去,“湢室里有热水吗?我先洗个澡。”

“有,您直接进去吧,我去给你寻两条干净的帕子。”

“不必那么讲究。”

阮籍洗完澡出来,阮陶已经躺回床上了。

阮籍顺势躺在了他身边,盖着阮陶刚寻出来的一床新被子,两人各人一个被窝。

“睡着了吗?”阮籍轻声问身边的人。

“嗯?没呢。”阮陶回答。

得到回答后阮籍翻了个身,面对着身边的人:“那说说吧,刚刚为何一个人在房间偷偷的哭?”

阮陶一愣,他如何知道的?

他刚想反驳,便被阮籍打断:“别找借口搪塞我,没用!你当我看不出来啊?眼圈红红的、鼻尖红红的,不是哭过是什么?”

“那是我困了,打哈欠打的。”阮陶笑道,“我一大哈欠就会流眼泪。”

“咱们兄弟俩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你打哈欠我还是见过的,你就不是那体质。”阮籍再次无情拆穿道。

“再说,你这慌你父亲已经在我父亲面前用烂!怎么?你还打算传给你儿子不成?”阮籍道。

“啊?”阮陶有些惊讶。

“哼!我父亲时长念叨你父亲,他说他幼弟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躲起来偷偷哭,被人看见了就喜欢说自己打哈欠流眼泪。”阮籍笑着说道,随后他叹了口气,“我父亲说,你父亲是幺子,当年祖母怀他的时候喜欢吃辣,肚子又是圆圆的,都以为是个闺女高兴得不得了!谁知道最后生下来还是个小子!”

“老两口想再养个闺女,于是你父亲从小养得矜贵,像姑娘一样养大的。故而也是老两口最心疼的,你父亲也最听话、最让人省心。谁知道,就是这个最让人省心的孩子,最后居然带着人家姑娘私奔了,一走就是十几年音讯全无。”

“你呀!其实和你父亲一样。看上去十多岁的年纪就会办事儿了,将自己的事情、各方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的,是个省心的孩子,但我也知道你也是不让人省心极了。”阮籍埋怨道。

“说吧,谁欺负你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躲起来偷偷哭?”

阮陶刚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阮籍连忙道:“别想敷衍我。说吧,是长公子还是卓灵阁?你若是不说我明日先去赵府找长公子的麻烦,再去卓灵阁将那群老术士的丹炉给掀了!”

闻言,阮陶轻声笑了出来,这让他想到了当初奶奶叉着腰与那小孩的家长理论的模样。

其实,对于阮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哥阮陶并没有特别亲近,对方也不是那种爱说肉麻话的性子,两人平日里都不算是“正经”人,各有各的个性,各自都有各自的主意。

虽说说起来是兄弟,但排除从前阮陶在书中读到的那个冷冰冰的名字,正经说两个人毕竟也才认识不过两个月,自然亲近不到哪里去。

不过今日阮籍的这番话,却让阮陶心里无比熨帖。

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看着别人被欺负了有年长的哥哥姐姐帮忙出头,他便想着他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后来,师父和奶奶相继离世,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世间漂泊,那时候他也想他若是有个兄弟姊妹便好了,至少在世间还有一份牵挂。

阮陶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世间的过客,从前是现在也是,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和他有关的人了,偏偏他又喜欢男人更不可能说娶妻生子组建新的家庭。

他就像是人世间的浮萍,只知来处没有归处。

莫名其妙的穿越而来后更是如此,若不是子贡恐怕他依旧要在这世上飘荡,落叶上能归根,而两个世界似乎都没有他能回去的地方。

因而,这突然冒出来的堂兄,阮陶是惊喜的但更多的是拘谨防备。

毕竟,人心隔肚皮,又不是正经的亲兄弟不过是堂兄弟,来这一趟也不过是顾念着亲戚情分罢了。

况且阮籍性格是出了名的猖狂,而阮陶自己的性格也是乖张到极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