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君王临幸

回过头来,小猫的理智都已经没了,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意识的轻哼。

温霁云将上半身被沾湿的衣服退到腰间。

肩宽腰细,骨骼优美有力,是完美堪称造化神作的身材,但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连肌肉的线条都被生生撕碎。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有的地方愈合结痂,有的地方还缝着针没有拆下,冰凉的水珠折射着白日做梦的光芒,给这一具受难的天神一般的躯体周身镀上一道圣光。

此时若是榻上的小皇帝清醒着,一定已经不知是怎样的震惊和担忧。

温霁云将一身水珠擦干,这样身上既没有水,体温又已经因为浸湿过井水而冰凉低于常人,但还保存着属于人的体温,不同于器皿的冰冷刺人。

阮棠浑身都烫得厉害,身边得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哪里管他是什么,就钻进他怀里又啃.又咬.又蹭。

这小猫下口还很重,留下的牙印都是一片深红。

温霁云一动不动地随他怎么啃.咬,任他如何蹭蹭。

温软的声音,柔软的身体……加起来却胜过汹涌的洪水,屹立的江堤随时都会崩溃。

温霁云虽是岿然端坐,但他暗暗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狂风一阵一阵吹来。他的理智随时都会被吹倒,与另一个人一起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有一刻曾想过就这样跌落深渊哪怕万劫不复,混沌中却听闻无数忠臣百姓的血泪哀哀哭嚎,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都犹在耳边。

眼前,一头是深渊。另一头,是永不得超脱的地狱。

他已身在地狱,却竟曾妄想过与另一个人同堕深渊。

哪怕曾生出一丝刚才那样的念头,都是他不可容忍的耻辱。

……

温霁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为了冷却小皇帝,还是为了冷静自己,才会一遍又一遍把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比被下了药的小皇帝还需要被浸在冷水里。

榻上的小猫折腾了大半日,终于抱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温霁云的手臂被当抱枕一样抱在怀里,哪里也去不得。他披上单衣,就这么在床前又守了一晚上。

小皇帝睡得很熟,温霁云却是一夜难眠。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怎么竟会做出这种事。

那一刻面对那样的小皇帝,他仿佛一头在深林里迷失了旅途的野鹿,他竟满心只想着真么救他,不惜一切去救他。

走过来后,他忽然无颜面对那一刻的自己。

过去他给自己找过的那些借口,对自己说这些日子对小皇帝的好,只是出于做人的基本道德,或者是补偿当年自己对他的亏欠,或者是为了麻痹小皇帝的戒心以成大事,现在都已经站不住脚。

他刚才做出的事,生怕小皇帝受一点伤,不惜像那般肌肤相触,早已不是一句基本道德,一句弥补亏欠,或者麻痹敌人所能解释的事。

甚至有那么一刻,或者更多时刻他不自觉却本能地,他还妄想要得到更多。

他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怕的不是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也不是落入敌手,受尽敌人的折磨欺辱。而是他发现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不知何时起,因为某个人软了一角。

他选择的这条路困难重重艰辛百倍,他不该有半分弱点。但他对那个人分明动了最不应该,也绝对不能有的念头。

他护不住受尽苦难的天下人,竟还曾幻想过,妄图过去给一个敌国的君主遮风挡雨。

若非到刚才那一刻,自己竟然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眸中看似柔和的无形力量竟已经发展到这般可怕的地步。他无法原谅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的自己,更无法原谅刚才那个失去理智而且自私的自己。

他在床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一夜,上至皇天列祖,下至黎民苍生,都谢罪忏悔了个遍。

他不该因为敌国之君乱了方寸。

更不该隔着国仇家恨,丢了廉耻尊严,与敌人敌人肌肤相.亲,只为不让那个看起来奶乎乎的敌人受半点伤。

这世上看似最美好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荼.毒。阻碍大业的从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是看似绵软可爱的事物。

快刀斩乱麻,抽身要趁早。

从今后,于复国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此一举。于天下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一个念头。

他决定从今以后,就从此刻起,再也不看这小皇帝一眼。

忽然,他手臂上一凉。

回头看去,手臂上湿洼洼一片。

不知何时,泪水从小皇帝的眼角滚落下,沾湿了他的手臂。

这个硬着爱吵爱闹爱够人的小猫,睡着的时候却是个爱哭鬼。

一声一声又低又软的声音仿佛在挠着温霁云的耳。

温霁云侧耳去听,只听榻上躺的人轻声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他更加抱紧了温霁云的手臂:“我一个人好怕……”

“我好累呀……”

温霁云蹙了蹙眉,到底没有将自己的手臂从小皇帝怀里抽.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如是想。

从今后,他不能再对这个人心软了。

.

第二天,紧闭了一夜的殿门被人推开。

李忠国带着余太医,身后还有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分列两旁。

余太医先上前给小皇帝检查了身体,说道:“陛下只是累乏,身体无恙,睡一觉自然就醒了。可以稍微进补调理一下。”

他又转头看了看温霁云:“倒是温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温霁云身上披着一件半湿的单衣,不知自己脖颈上都是深红浅红的印记。他跪坐了一夜,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热。

听到余太医说的话,温霁云淡淡说道:“无妨。”

他随看似风轻云淡,声音却带着沙哑。

余太医皱了眉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什么话。

李忠国听闻小皇帝安然无恙,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命人去送两个人的早膳来。

只是温霁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东西,小皇帝又没醒来,早膳一口也没人动,就暂且在一旁搁下了。

李忠国悄悄打量了一下温霁云。他的衣服虽然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但看起来半干未干,又脸色苍白,脖颈上印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甚至咽喉都被咬出深红的一朵花瓣来,暗暗脑补了一下昨日那一天一夜的猛烈争斗。

陛下真是龙精虎猛,小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本事。原来过去不近女色都是因为眼光高,像温霁云这样的人,果然天下不论男女都不及他,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陛下。

别说这世上谁还有这样的姿容,能入得了小皇帝的眼。就光看昨晚日那种情况,换成别人折腾都给折腾死了。

以后,这可就是君王驾前最不能得罪的人了。

李忠国笑眯眯道:“昨日咱家说话做事都直了一些,多有冒犯。咱家也是为了您好,温公子是审时度势能识大体之人,日后在陛下身边自然少不了许多好处的。”

温霁云冷淡地看了李忠国一眼,没有理他。

李忠国再一次讨好地笑了笑。

“温公子这样只怕休息不好。”李忠国见温霁云一直跪坐在地上,连忙又命人拿了一个厚厚的软垫,亲自放在温霁云的面前,“这样坐着会舒服一点,您……”

冷冰冰的人终于开了口,他淡淡说道:“多谢,不必。”

李忠国心里第一个要巴结的人自然是小皇帝,这一次让小皇帝如愿以偿了自然是最重要的事。

至于温霁云这个主儿,事情做都做了,还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虽然不太容易讨好,但看得出来也不屑在小皇帝面前进什么谗言的。

寻常下人都喜欢那些好哄的主儿,但以他的经验,其实这种主子比那种很容易哄,一哄高兴了就赏赐一堆的主子好伺候多了。那种容易被讨好的主子,也不知哪一天说错一句话就会把人得罪,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李忠国心里还挺喜欢温霁云这样的主儿。平平淡淡的,虽然不能哄高兴,也轻易生不了气。虽说性子冷是冷了点,到底除了对小皇帝面对谁时都是这样,又不是针对自己一个人。

既不会乱进谗言,又性子极好,万一遇上危险时刻还比侍卫强。陛下宠幸这个人,可比宠幸其他那些勾心斗角钻营媚上的嫔妃或者佞臣好多了。

被温霁云几次拒绝他也不觉得气恼,依旧是好声好气地说道:“那您用些早膳吧?您也忙累了一个晚上,好歹吃点东西才是……”

温霁云还没回答,只觉身旁有动静。回头只见躺在榻上的小皇帝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