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从“沼泽营”中逃出的一点点喜悦早已烟消云散,不安的心情席卷了无依无靠的两个孩子,王耀不知怎的仿佛感受到了伊利亚的疼痛,看着伊利亚的身上和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浑身发抖。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强迫自己快点挖出第三枚弹片,让伊利亚解脱。
他动手了,然而这枚弹片格外顽固,撬了两下没撬出来,给伊利亚徒增痛苦,伊利亚的拳头都攥出了血。王耀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想到这枚弹片可能是弯曲的,便试着改变撬动的角度,终于取出这折磨人的最后一枚弹片,王耀松了一口气。
但疼痛的治疗还没结束,伊利亚需要止血,他们没有针线,只能用□□高温止血消毒,那意味着王耀要把子弹里的□□倒进伊利亚的伤口,烧糊伊利亚的血管,可想而知有多痛。
王耀的眼眶又湿润了,但他恶狠狠地擦干净眼泪,拆开子弹将□□一股脑地倒在伊利亚的伤口里,当机立断地摁着那条腿迅速绑好绷带。这么粗浅的处理,伤口不仅会留下丑陋的疤,而且很可能发炎或者感染破伤风,而到了那时候他们就无计可施了,只能跪在地上祈祷,王耀现在都不敢抬头看伊利亚的脸。
说到底,如果他反应再快点,如果他们更警惕一点,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王耀的心揪作一团,又懊悔又害怕,恨透了该.死的“鹰钩鼻”:“伊留沙,Яизвиняюсь(对不起)……”
伊利亚没有听见那句嗫嚅,他丢下毛巾,干吃了两粒抗生素,回头去看不知所措的王耀,突然伸手摸了他的脸,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做得很好。”
王耀的鼻子一阵酸楚,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摇摇头站起来:“伊留沙,站得起来吗?我们最好快点走。”
伊利亚在王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低喘道:“快走吧,后面可能有追兵。”
伊利亚雪白的绷带上晕开一圈红色,王耀紧紧地搂着他,害怕他会突然倒下去。所幸伊利亚的心跳非常稳健,他轻轻地蹬着那条伤腿跟上王耀,朝着西南方前进。
就在此时,雪飘飘扬扬地降临了。
*
天公不作美,本来渐渐上升的气温急转直下,冬风不甘地掀起了最后的狂潮,细细的小雪骤然化作鹅毛大雪,把前些天刚刚裸.露出来的褐色大地再次掩埋,耐寒的针叶雪松迅速背负起厚重的雪块,叶片冻得干硬发白,伊利亚和王耀穿上了所有衣服,互相搀扶着沿着小山坡向上攀爬,伊利亚的脚印一深一浅,陷进雪地里。
冬天的山林很危险,两人知道大事不妙,但隐忍不发,只希望快点走远,去到有人烟的地方。卢西安诺所说的25公里以外的城镇他们不敢相信,只好尽量做长期野外生存的准备,以前他们所学到的知识派上了用场,在步履蹒跚了三个小时后,天色有些薄暗了,两人立马停下脚步在一块巨石的背风坡处点起火堆,并用雪迅速筑起了一座雪屋。
虽然是用冰雪做的房屋,却能保暖挡风,王耀和伊利亚躲进去听见夜晚那更加尖锐的风声,以及那隐隐约约的狼啸,伊利亚抓着王耀的手,两人艰难地啃了一块军粮饼干,王耀取出毯子严严实实地裹住二人,和伊利亚靠在一起假寐。为了防止吸引动物,他们灭了火,先下被冻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只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伊利亚的状态很不好,在路上的第二个小时,他开始发热,第三个小时他已经头昏眼花了。王耀一摸他的额头,知道这是发炎,伊利亚又吃了点抗生素也不见效,他们只好停下来暂作休息,希望睡眠能治愈疾病。
凌晨四点王耀就被冻醒了,但他身旁的伊利亚高温不减,王耀在附近盘转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迹,便回到雪屋,用手测量伊利亚的体温,在头盔里煮了一小锅热水用来擦拭伊利亚的脸颊和伤口,掌心那么大的溃烂的伤口血肉翻起,四周的皮肤又肿又热又发黑,透出红黑的血管形状,里面淤积了脓水。王耀割掉了腐肉,又用煮沸的野药草堵住了血口,期间伊利亚一直低着头发出粗重的喘息,表情有些漠然,显然是大腿没了知觉。
这样下去不行,茂盛的细菌会把伊利亚当做一段朽木活活吃掉的,王耀为了赌一把,收拾好东西,背着伊利亚再次上路了。虽然雪势小了许多,但一个孩子和一个病人也走不了多快,祸不单行,他们走了许久之后忽然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
这条河不算宽,却恰好拦断了前进的路,穿梭在密林间的上游和下游隐秘而见不到尽头,对岸是一座小山,根本看不见后面是不是有村庄。河面是冻结的,像一块内部破碎的深蓝色水晶,王耀可以看见一圈一圈白色的危险断裂纹遍布这即将解冻的冰河,上面甚至长着黏腻的青苔。
王耀痛苦地搓了下脸,心知这一坎伊利亚过不去,但他必须到对面那座山上看看。
王耀又筑了一座雪屋,将伊利亚安置在内,并且用树叶掩盖了起来。他对伊利亚解释道:“伊利亚,我要去对面那座山上看看,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伊利亚抬起脸注视王耀,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发白变紫了,但他的眸中闪着一些异样的光芒。他叹息般的说:“你去吧。”
王耀忽然意识到伊利亚在想什么,窘迫得白了脸:“我向你发誓我很快会回来的。”
伊利亚露出了一个宽容而又有所挣扎的笑容,王耀自然也懂这是什么意思。伊利亚跟他一样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王耀伸手捞住伊利亚的后脑勺,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能让你不再这么想就好了。”
“别说傻话了,一路顺风。”伊利亚的声音低哑吓人。王耀从雪屋中钻了出去,尽可能脱了厚重的衣服,只收拾了刀子和绳索向冰河走去,他把绳子一端绑着深深扎入泥土的刀子,一端绑着自己的腰,或许这东西能救他一命,或许他会在落水的第一时刻被冻晕淹死。
他做了几下热身运动就将一只脚踏上了冰面,冰块没有一丝动静,仿佛它本来就是坚实的固体。冷风吹过来,几下就吹跑了王耀身上的热量,王耀几乎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缓慢而轻盈地游走在深色均匀的安全冰块上,绕开那些翘着边的裂痕。如此一来路程将大大增长,王耀牙齿咯咯作响,而且越往对岸走越多裂纹,他无可避免地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那时他甚至听见脚下“咯吱咯吱”的细响。
王耀的脚底板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所幸他终于穿过了这条冰河。披着雪衣的松树像一个个穿上丧服的鬼魅,自上而下地站在那里漠视被冻得浑身发红的孩童在一片雪地里艰难地寻找上山的路,王耀试着攀登凹凸不平的峭壁,结果摔了下来,撞到了膝盖,脆弱的骨头传来无法承受的疼痛信号,王耀在雪地疼得呻.吟,几乎要放弃了。本来他就有点希望这座山背后什么都没有,不然他就很可能得丢下伊利亚独自前行,那还不如杀了他。
王耀咬咬牙,告诉自己忍住。再重的伤他也受过,忘记奴.隶主的鞭笞了吗?困住他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惧和软弱,这正是他一直以来需要克服的。
最终王耀把刀子插进石壁,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在摇摇欲坠、关节僵硬疼痛的情况下爬上了小山之巅。看见山背的景色,王耀有些失望,也忽然松了一口气——那里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一片荒凉的雪原。既然如此他必须马上回到伊利亚身边。
一回生二回熟,王耀下山时快了许多,脚着地以后他搓了搓发麻的手臂感觉给自己套上绳索开始渡河。然而情况不妙,之前被他踩过的地方已经松动了,再绕路也来不及了,他一感觉到脚下突然一轻,当机立断地冲向对岸,他踏过的冰层从彼岸一路跟随他,他好几次都踩到冰冷的河水了,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身后有个阴魂不散的死神在追赶!
快到岸了,可是冰裂的速度比奔跑的速度快多了,王耀的后腿浸入河水,他条件反射地扯着腰上的绳索借力向前一跳——
狼狈不堪地摔进雪地。
接触到坚实大地的安心感还没弥漫开来,新的恐惧猛地扑过来,王耀触电般的弹起来用衣物擦干净浸了水的那条腿,生怕它被冻废,紧接着他又连忙一瘸一拐地回到他亲手搭砌的那座雪屋,等到看见伊利亚还在里面才真正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