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他和崔绝相遇时都是少年,自己尚未亲政,崔绝初出茅庐,春山海棠树下的惊鸿一瞥,就是千年。
崔绝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没了声音,茫然地“望”过去:“怎么?”
“年少时认识太惊艳的人是好事,”阴天子轻缓地笑语,“此后的时光——无论有多长——全都有了锚点。”
崔绝怔了怔,抿唇低笑起来。
“陛下执意要杀夜后的话,有考虑过怎样跟平等王交代吗?”
阴天子:“你有什么看法?”
崔绝道:“暗中派人去找那个叫‘西窗烛’的女子吧。”
“嗯?”阴天子有些不赞同,“如果王姐真跟夜后日久生情,再找回西窗烛这算什么?移情别恋?见异思迁?感情岂能这么草率!”
“先找嘛,”崔绝道,“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找到还两说呢。”
阴天子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虽然不赞同,但崔绝的建议从没有错的,便点头:“嗯,我派人去。”
吃过早饭,牛头公来催阴天子去工作,翻着文件夹,报出排得满满的行程,视察、接见、开会、批文件……一整天都不得闲。
阴天子神情淡漠地听着,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根本没听见,手底搅着一碗浓黑色的汤药,一口一口喂给崔绝。
“苦。”崔绝皱起眉头。
“良药苦口。”阴天子又盛起一勺。
崔绝身体无意识地往后撤了几分。
阴天子失笑,将汤勺抵在他的唇上,温声哄道:“听话,我下午去真如区视察,回来给你带‘孟婆家’的杏仁豆腐。”
“你当我三岁小……唔!”
崔绝话没说完,被阴天子强行怼了一勺进去,登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再喝一口。”
“真的不……唔唔唔!”
连哄带骗地将一整碗汤药喂完,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牛头公跟马面娘娘杵在旁边,抱臂,望天,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阴天子走后,崔绝坐在廊下听风,已经是深秋,风声中带上了枯叶残枝的萧瑟。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一阵噔噔噔踩地板的声音,白无常威风凛凛地蹦了出来,叉腰:“兄嘚,想我不?”
“哟,被放出来了?”崔绝笑问。
“还不都是你家喜怒无常的小陛下,”白无常大咧咧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拿起茶盘里的糖渍杨梅丢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我堂堂无常司掌司,被他当小太监用,送来给你解闷。”
崔绝:“好歹解除你禁闭了嘛。”
“我是因为谁才被关的?!!”
“好好好,是我,是我,别嚷嚷。”
“确实是因为你,”白无常哼了一声,“要不是帮你私会野男人,我也不至于被关两个多星期。”
崔绝:“这话说的,什么叫私会野男人,不要污我清白,我是要混后宫的人,贞洁很重要。”
“去你大爷的!”
白无常始终觉得很冤,当初协助崔绝和阿迦奢在望乡台见面,只不过是执行一个任务,谁能想到阴天子不舍得惩罚崔绝,就按着他和黑无常折腾!
白无常又吃了一个糖渍杨梅:“这个挺好吃的,哪儿买的?”
崔绝:“陛下做的。”
“咳咳咳……”
崔绝坐在旁边,任白无常呛得震天响,脸上带着恶劣的笑,等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慢悠悠道:“骗你的,陛下那么忙,哪有时间做这个,是餐厅大厨做的。”
“哦,那我待会儿去餐厅买点儿,老黑有日子没回冥界了,寄给他尝尝。”
“黑无常……”崔绝嘀咕,自从上次他和阿迦奢见面,白无常被关了禁闭,黑无常被赶去阳间,大半个月没回来了。
白无常:“陛下防他。”
“什么?”
“看他长得帅,怕你爱上他。”
崔绝想了想:“……帅?”好像没有陛下帅啊。
“当然,虽然他很无趣,但颜值确实没的黑,”白无常懒洋洋地倚在廊柱上,咬着糖渍杨梅,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迷离,“宽肩,长腿,八块腹肌……我好久没见他了。”
崔绝算了算,大概两个星期,真久。
白无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看不见了?”
“是啊。”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白无常研究了一会儿鲛绡上黑色的符文,远看还没有什么,靠近查看,才发现符文中惊人的强势和温柔——强势的是术式,饱含冥王之力,杜绝任何外力解开封印;温柔的是效力,干净到极致的封印术,封住瞳力的同时没有任何伤害。
“一点小小的惩罚吧。”
白无常咋舌:“他舍得惩罚你?”
崔绝低声笑了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白无常:“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被关了半个月禁闭,什么都不知道,本以为半个月嘛,在冥界漫长的时间轴上根本不算什么,结果一放出来就听说什么夜后谋反、小府君受伤、判官静养……一系列爆炸新闻,小脑瓜随之也爆炸了。
崔绝:“我本来让小府君去找辟阴阳刀只是一个借口,打发他点事做,省得总来磨我,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线索——泰山殿藏书中有本天孙起居注,里面记载了一首灵歌。小府君不认识灵文,于是找夜后帮忙翻译,那段时间两人走得很近。”
白无常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有人吃醋了?”
崔绝:“楚江王倒也没……”
“等等,”白无常愕然,“楚江王?不是平等王吗?楚江王吃谁的醋?他喜欢夜后?卧槽,他们的关系……好吃不过饺子,好……那什么……”
崔绝沉默,抬手摸了摸眼前的鲛绡,慢吞吞道:“我真庆幸自己瞎了,不用看你的蠢脸。”
白无常想揍他。
“那……楚江王吃什么醋,这里为什么会有楚江王?难道他喜欢小府君?哎,不是小府君单恋吗???”
崔绝不想跟他说话了,甚至有点怀疑阴天子把这厮放出来是对自己的另一项惩罚。
白无常却来精神了:“原来楚江王喜欢小府君啊,哈哈,真是深藏不露,快快快,讲讲。”
“不讲,不清楚,我什么都没说哈。”事关冥王的婚姻大事,崔绝十分谨慎,拒绝表态。
开玩笑,白无常那大嘴巴出去一宣扬,回头楚江王恼羞成怒,来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
“不对啊,楚江王跟夜后是禁断之恋,跟小府君更是啊,这玩意儿阳间叫骨科。”
“咱们是冥府嘛,整点阴间剧情没什么,再说,十殿冥王又不是血亲兄弟。”
“但他们在一起也不得善终吧,”白无常目光落在崔绝身上,不由得有些忧心,“浊炁的问题。”
崔绝无法为阴天子化解浊炁,同样楚江王和小府君也不能给对方化解,二人结合的话,早晚还是会走上前任泰山府君的老路。
白无常:“楚江王一直拒绝小府君,莫非就是顾忌这个?”
“你太八卦了。”崔绝扶额。
“我都憋半个月了,八卦一点怎么了???”白无常很委屈,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错过了多少精彩剧情,不都得补嘛!
“所以说,”白无常苍蝇搓爪爪,“你快点讲啦!”
崔绝:“……刚才讲到哪儿了?”
白无常:“赏红杏府君出墙,饮醋海楚江翻波。”
“很好。”崔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应该都录下来了,送给楚江王做圣诞礼物……”
“啊啊啊啊!”白无常大惊失色,扑上去抢他手机,“圣诞还早呢,再说,好好的冥府过什么圣诞节!”
崔绝战斗力为负值,被白无常一下就压在了身底,四肢挣扎着扑腾:“哎,走廊有摄像头的,你想被陛下和楚江王双杀吗?”
白无常顺利缴获手机,强行抓着崔绝的手指刷开解锁,瞥一眼他眼上的鲛绡:“幸亏你不是刷脸解锁,不然手机都打不开……哎?”
崔绝坐起来,笑眯眯地整理着衣服:“我现在是个瞎子,打开手机做什么?”
自然也不可能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