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仲谋诚惶诚恐表示县城确实受灾严重,好在老家已无亲人,承蒙娘娘挂念等等。
纪心言这个皇后当得低调的不能再低调,朝中众臣除了知道皇上对皇后宠信至极,对她的脾气秉性都不太了解。
再加上她没有外戚依仗,显得孤孤单单。时间一长,众人难免对她忽视起来。
总归不过是个仗着皇上宠爱的后院妇人罢了。
因此崔仲谋态度虽恭敬,心中却无多少紧张。
纪心言闻言松了口气,道:“那真是万幸,不知令兄在何处做何营生?”
崔仲谋道:“现在临淮做些果产买卖。”
“临淮好啊。”纪心言道,“水土养人,商贸繁荣。听闻令兄去年新纳了第六房小妾,流水席铺了三天三夜,想来这一顿开销不小。”
崔仲谋这时终于听出些不对劲,他想起传言说皇后早年曾在临淮生活过,对那边非常有好感,俞岩回京后多次得罪皇上都是娘娘暗中保下的。
他顿时暗恨自己大哥行事太张扬,纳个妾搞的满城皆知。
他行礼道:“回娘娘,下官多年未与兄长见面,对此事丝毫不知。”
纪心言笑道:“这可真是怪了,我都知道的事,你当弟弟的竟丝毫不知。难道都没出个份子钱?”
她言笑晏晏,很是轻松,但崔仲谋却敏锐地发现,皇后娘娘似乎没那么好糊弄。
他只得道:“下官只知兄长纳妾,却不知其场面如何。”
纪心言道:“本宫只是与崔大人闲话家常,大人莫要紧张。”
崔仲谋本来不紧张,听到“话家常”三字顿时觉得紧张了,因为皇上叫大臣去养心殿说话时,也常常说是“话家常”。
到了这时,他已经明白地知道,皇后叫自己来绝对有事,而这事怕与齐州水患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就听皇后道:“说起来,本宫入宫已有六年,平日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翻翻旧帐,可能是做生意养出的习惯。”
崔仲谋呐呐听着。
纪心言温言道:“可巧了,前些天本宫翻旧帐,发现去年令兄通过户部与三省签订果产文书合同,共计二十余万两白银。银子他收了,但至今未曾交货。”
崔仲谋忙道:“今年水患频繁,产量实在低迷。”
纪心言笑道:“崔大人刚刚还说与兄长多年未见面,对他生意上的事却清楚的很,到底是亲兄弟。”
崔仲谋噎了下。
纪心言又道:“水患是水患,生意是生意,水患自然由朝廷拨款赈灾,但做生意不能完成合约,该如何便如何。本宫也做过生意,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如今水患严重,罚就先免了,但那二十余万两白银不知如何算?”
崔仲谋一脑门汗。二十万两虽不是小数,但他们兄弟凑凑是可以马上拿出来的。
只是这样把银子一退,人人就都知道他兄长与地方官勾结,他这个户部左侍郎弟弟能脱得了关系吗。
朝廷上下贪污的不止他一个,可这几年管的越来越严,大家都小心翼翼,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退银子,他仕途堪忧。
崔仲谋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得体地拿出这些银子,就听皇后又道:“做生意有起有伏,本宫也不想这般难为人,只是赈灾迫在眉睫。若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太难,不如先给家乡捐个十万两,后面的再说,崔大人意下如何?”
如何?捐钱总比退银子好听多了。人家都把梯子递到脚边了,当然是赶紧顺着下去。
崔仲谋忙道:“此事何需娘娘吩咐,兄长日日忧心家乡,正准备给齐州捐银,但兄长勉强能拿出八万两,另外两万两,微臣凑凑帮着凑出来。”
纪心言笑着点头,道:“崔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本宫替齐州百姓谢谢你们兄弟二人了。”
崔仲谋赶紧跪下:“微臣惶恐。”
等他离开,于初上前,问:“娘娘,那二十万两果产合同就这样销了?”
纪心言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销什么,没听人家说是捐银子吗?生意上的帐哪能混为一谈。再说,这果产合同他想销我还不让呢,每次挤一挤,总能挤出些来。”
她喝了口茶,问:“下一个该谁了?”
“宋为民,前爻城知府。”
纪心言点点头:“他当年还要送我们一对小玉马,也不知能折多少银子。传他进宫吧。”
就这样,没经户部的手,齐州府陆续收到各方捐助一百一十万两,赈灾一事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纪心言暗暗祈祷,希望韩厉快点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真是太劳心了,急得她都要长白头发了。
眼看着快要入秋,前线军报忽然接连三日未到。
纪心言立刻命炎武司就近卫所查探情况,很快得到反馈。
西戎王这次有备而来,无牙坡往外的通路堵个严实,斥候穿不过去。
纪心言虽然心慌,但知道通信不畅在古代战场是常有的事。
她表现的镇定,群臣也就跟着镇定。
然而半月间,战报只零星来了两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一直收不到具体消息,兵部有人坐不住了,怀疑战报不准。
但率军的是皇上,战报自然通过皇上批准才能发出,这种疑问声只能私下说说。
纪心言听到些风声,仍是强自镇定,稳住不动。
又过了几天,一个消息传到京城,说皇上其实是重伤所以困在无牙坡无法行动,说不定已经死了。
这个消息不知是西戎传出来的还是大豫传出来的,让人分不清真假。
军报再次停了。
消息传入朝堂,果然如韩厉所料,有人开始动摇了。
尤其是有沈恒的事在先。
早朝时,各部都有人站出来提议向西戎求和。
纪心言特意留心兵部侍郎丛坚。
这人个子不高,但力量不小。他一力主战,口若悬河唾沫星子乱飞,活脱脱一个愤世嫉俗的青年,难怪韩厉说要磨他性子。
这日退朝后,纪心言把丛坚叫进养心殿。
“丛大人一力主战,可是觉得此战必胜?”
在皇后面前,丛坚不敢高声,稳稳道:“虽目前战况不明,但能肯定的是我方并没有太多耗损,之所以胶着或许另有原因,或许……”
他停下。
纪心言道:“但说无妨。”
丛坚拱手道:“或许传言属实。”
传言是真,那就是说皇上真的重伤了?
“即便如此,你仍然主战吗?”纪心言问。
丛坚道:“我军实力并不比西戎弱,若再由西北调军过去,里应外合,此战必胜。”
丛坚说的异常肯定,纪心言却没有他这份勇气。
她说:“六年前无牙坡那场战斗,丛大人应该了解吧。”
“臣确实了解。”丛坚道,“我军以多胜少。”
还死了一个皇帝。
纪心言见他明白,问:“你就不怕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