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林间,树叶轻摇,撩得人发痒。
纪心言动了动身体,微微向后靠,不经意地将部分重量放到他身上。
韩厉配合着挪了下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
“你的蛊毒是不是都压住了?”纪心言问。
“夏将军每日运功助我,已经好多了,只是还不能用内力。”
韩厉攥紧拳头,几道细细的红血丝自他小臂现出,他张开手,那血丝又消失了。
“你的功夫是夏将军教的?”纪心言问。
“他教过,陆骁也教过。”
“陆骁,是你前面那个督卫?”
“是他。”韩厉道。
“我经常听人提起他,他还教你功夫,是你师父?”
“他与我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教了我很多东西。那时我还小,故意让自己说话没遮没拦,以试探他的底线。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帮辽王争皇位。他呵呵笑着说因为辽王也要保住自己的王位啊。”
韩厉笑了下,像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
“然后,他把我关进水牢,关了七天七夜,吃喝不给,就是要我死的。幸好是水牢,不至于渴死,再加上我命大。醒过来时他跟我说,不要以为造反的就是坏的,更不要以为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狂妄的人都活不长。之后,他便一直将我带在身边。”
纪心言常听人提到陆骁,总觉得像个十恶不赦之徒,从韩厉口中讲出来,虽是差点要了他命的事,他却好像并不在意。
韩厉道:“他话说的有道理,但其实他自己是个比谁都狂妄的人,只对皇上一人卑躬屈膝,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当今圣上继位后,弹劾他的奏疏一摞摞往御书房送。那些奏疏里必定提到我的名字,所以从那时起,我就让夏将军帮我准备蛊虫。因为陆骁一死,皇上下一个杀的就会是我。”
他主动提起蛊虫,纪心言忍不住想到原野。
如果没有蛊虫,那个光头娃娃脸总是笑呵呵的青年会怎么样?或许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上绝路吧。
所以韩厉不让提他,是因为自责吗?
她抬眼看他,却没从他面上看到太多情绪。
韩厉继续道:“陆骁曾经说,想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我记住了,所以在炎武营那几年,我真心忠于皇上,把自己当成炎武司一分子,和所有人一样,以往上爬为人生目标。即使跟着陆骁去杀忠义堂反贼,也从不手软。直到当上督卫后,才开始给忠义堂递消息。”
“一个忠心耿耿且胸怀大志的臣子,在上级被斩首后,该做的事就是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心。蛊虫是大昭产物,夏将军费了很大劲才请人制作出来。他特意将雌虫养在星辰山庄,就为了将来帮我把蛊虫取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你对皇上绝无二心,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纪心言笑了下,“你的演技比我厉害多了。”
一旦对韩厉形成“这个人对皇上绝对忠诚”的印象后,那么之后对他的所有判断都会有所偏颇,有利于他隐藏身份。
韩厉看她一眼,自嘲道:“是啊,我真的把自己也骗过去了。沈少归确实了解我,他知道我‘绝非良人’。陆骁与我有师徒之情,然而明知他死期将近,我想的不是如何救他,而是如何自保甚至取代他的位置。”
听到沈少归的名字,纪心言很不爽。
了解一个人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沈少归口口声声说要护她一世周全,转脸就气急败坏地放冷箭要她命。
这样的人,永远只爱自己。
“别提沈少归。”纪心言道,“他根本就不了解你。”
韩厉靠到树上,缓缓道:“不,他多少是了解我的。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谨小慎微苦熬多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