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箨整个大学时期都把自己崩得很紧。邵昀和他认识十年,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也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艰辛。
因为和母亲的矛盾,上了大学之后周箨就再也没有用过家里的钱,从大一开始就一直靠做助研的补贴和奖学金维持生活,最忙的时候同时在好几个实验室项目里打转。
后来升上大三,他做了教授名下研究所的兼职,情况变得好了一些,拿到第一份工资后还替时欢买了生日礼物。这几个月周箨完成了phd的申请,本科课程也基本修完,参加的项目和自己的实验也都发了论文,好不容易有段时间喘口气,这才有了点活人气息,不知为什么又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邵昀支着下巴看着在图书馆自助借书记器前借书的周箨,觉得形容词应该换成“苦大仇深”更贴切。
“到底是什么事?”邵昀问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知道欢欢到底考去了哪?这点小事不至于这么烦心吧,她应该不在意的,我去替你问问。”
“不用了。”周箨低垂眼睑,把手中的书翻到背面刷条形码,“她去景行了。”
“什么?”邵昀大吃一惊,一时间没有控制住音量,引来了旁边自习的同学嫌弃的目光,“我还以为是她考砸了,你才不好意思问。去景行的话也没考砸,分数按理来说也可以来首大的。我记得欢欢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来首大吗?”
周箨沉默着继续手里的动作,喉结轻轻滚了滚。
“等等,不太对劲。”邵昀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你们闹矛盾了?为什么?我觉得不对劲,她学什么专业?”
“大概……是经管那一类吧。”周箨仔细回忆后犹豫道,“她寒假的时候去了她姑姑教课的大学看了看,回来说要学这个。”
邵昀思索片刻,试探道:“喔。经管的话还挺特别的,会不会……她只是单纯地没考上首大的经管学院?”
周箨猛地转过身来看他,邵昀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只是从理论上分析。”
“为什么会考不上?”
“啊?”这下轮到邵昀呆滞,“我记得你住的小区叫桃源里,不是桃花源吧。你可真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首大的经管学院每年除去自主招生外基本上只收各省状元啊。虽然同为经管,和景行的管院差了好多分。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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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和扬随一起逛首大的时候接到周箨的电话。而他开口的一句话就是——
“你录了哪所大学?”
不像填报志愿时还可以用尘埃未落定来搪塞,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周箨的问题又直指核心,没有任何理由再绕开话题。更何况他是早晚都会知道的。
时欢的声音有些低:“景行大学。”
听上去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意外,而是语调如常地冷静问道:“为什么?”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女生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说出真实的理由,于是男生那边只能听到一些意味莫名的气息声音。
良久,周箨终于放弃。
“好,我知道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什么可笑的希望。就此死心要比以为自己失而复得后又狠狠坠落谷底好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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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和周箨之间,第一次不是由时欢来挂断电话。
空气像是冰冷苦涩的海水漫过头顶,坠入深海,不见天日,连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都要被挤压出去。
因为即使你这样毫无保留地帮助我、我也已经拼尽全力,却仍旧不够好,所以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也没办法在兼顾自己喜欢的专业同时和你读到一所大学。
要她怎么对从小到大仰望了十几年的优秀男生说出口呢?
在外人眼中首大和景行总是相提并论的、毫无差别的顶尖学校。可是真相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在时欢眼中,她只能维持着和周箨表面上的接近,而优秀的他已经和她越来越少能够有交集。而事到如今这差距终于隐藏不住。
——“我追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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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你怎么没有来?”
拿到邮寄的录取通知书后,时欢按照每年高三的惯例回东华登记高考分数和录取学校,顺便见一见老同学。
顾之京毫无意外地去了首大的汉语言文学。她正和顾之京在南校区散步闲聊时,忽然收到了邵昀的消息。
时欢一头雾水:“什么没有来?去哪?”
然后邵昀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进来,一开口就是着急的语气:“周箨今天飞美国,你不知道吗?我在首都机场送他呢。我以为这种场面你无论如何都会来。”
时欢脑中一片空白。
周箨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可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和她分享。从竞赛决赛到国际奥赛,甚至是他的提前高考成绩,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如今他要远渡重洋,她竟然毫不知情。
“你把电话给他。”时欢的眼圈有点酸,但她竭力去忽视自己心中的委屈和难过,此时此刻赶到机场见到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这就买动车票去首都,等等我,动车只要三十分钟。”
来不及和顾之京解释,少女转身就向校门跑去。
而被丢在身后的并不只是一头雾水的顾之京,还有才顺着天桥从北校区找来的扬随,见她仓皇转身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喊道:“时欢!你去哪?”
时欢充耳不闻,跑到校门口已经忍不住微微喘息,电话那头却没有了邵昀的声音,而是浅淡的呼吸声。
很熟悉。
是周箨的。
“你不用来了。”
“什么?”
少女停下脚步,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已经是机场播报检票的广播。
“你不用来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来不及了。”他的声音仍然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但时欢如此了解他,很轻易便察觉到了他风平浪静下涌动的情绪。
时欢吸了吸鼻子,完全想不到任何别的话说,一开口就带着哭腔:“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电话里的呼吸声加快了一些。周箨抬起眼睑,看到机场落地玻璃窗外的飞机已经缓缓停下,心中忽而涌上了一股微妙的希望。
像是绝处逢生,雪尽春来。女生的哭腔让他的心微微一颤,又重新萌生出自己仍被她在乎着的错觉。即便她此时此刻仍然在和那名少年在一起。
即便再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扰她,不去越界,即便再不愿承认,他在这一件事上像极了他的母亲,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微小的靠近,他就可以卑微地由此衍生出无数希望,并为之丢失理智。
“我会告诉你的。”周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喉结滚动,似乎是承诺道,“再见,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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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失声。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引以为傲的学习最后变得力不从心,一开始无比珍视的关系形同陌路。此时此刻所身处的恰是传鉴楼前那一片空地,将时光的指针拨转到六年前,曾有一名少年背着因初潮而不知所措的女生从这里回家。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呢?她连去送他都失去了资格。
传鉴楼一楼他的照片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其实女生独自在东华读高中的这三年,哪怕是今天回校汇报成绩,都会下意识地走来这里,不过因为自己没有他的照片,想借着学校宣传牌上的照片看一看他的模样。
如此幽微的心事无人知晓,成了女生和自己之间的默契。他在首都不回来的时候,自己做题迷茫疲倦的时候,偷偷跑来这里看一看他的宣传牌就会感到开心和动力。对于高中生来说,组成生活最重要的本就只有这两种因素——学习,和感情。而他承载了她全部的仰望。
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会觉得宣传牌和校刊上周箨的照片一点都不像他。
因为那个时候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总是有温柔而喜悦的光芒,是面对别人和镜头时所没有的。
宣传牌上的周箨理智而冷漠,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
时欢想到六年前无意间听到范阿姨的评价。那时她单纯地以为自己和周箨之间并非云泥之别,如今看来那些恶毒的诅咒竟然被现实一一印证。
他变得越来越优秀,眼中的世界越来越开阔,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如今终于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所以……他理所应当不再同平庸的她关系亲密。
“我没有办法站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已经是全文最虐的地方了接下来就要互相治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