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察觉到徒臻灼灼的视线,薛蟠回头,冲着徒臻轻轻的勾了勾嘴角。那神色,了然中带着两分理解,淡然中带着两分不屑。叫徒臻看了,心里也讪讪的没意思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听见马蹄哒哒的声音敲击在官道之上,偶尔还有清风吹过秋草时候的沙沙声,气氛安宁静谧。只是徒臻却没有了适才的惬意黯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吊着,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了约有半日的功夫,徒臻才轻声叹了口气,闷闷说道:“我不过是想对你好,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事儿。”

这话说的天真不已,倒也不像是一个帝王能说出来的。只不过薛蟠熟悉徒臻的性子,端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极端之人。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倒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因的一时疏忽,没有考虑到平衡二字罢了。

想到这里,薛蟠闷闷的心也仿佛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再没比这时候更深切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不足。如若他们两个其中有一个能达到明主或者权臣的地步,今日也不会陷入此种境地。

薛蟠也叹了口气,低声应道:“倒也是我们两个疏忽大意了。即便是上皇在时,也要时时刻刻考虑周全着满朝文武的心思。就连宠幸后宫心里都要盘算着雨露均沾,何况你我二人?所以帝王之尊,一言九鼎。也不过是权衡之下再三思量的表面快意罢了。真正处理朝政或者别的什么,哪能就那么的恣意随性呢!”

徒臻闻言,冷哼两声,暗暗发誓要尽快掌握手中的势力,想了想,还是将薛之章这一段的举动和盘托出。最后,有些试探的看着薛蟠说道:“我一直是信你的。”

一直信你。

这话说的薛蟠心里暖洋洋的。只是他依旧注意到了,这个你,乃是单个的量词,而不是你们。

因此徒臻从头到尾真正信任的是薛蟠这个人。至于薛家,现如今虽然并没有明言,不过想来在徒臻的眼中,若没有薛蟠这层瓜葛的话,也只不过是制衡朝廷的一个利器罢了。

薛蟠想了想,看着面无表情的徒臻说道:“四爷,我虽然不精通庙堂算计,但也只是反应照旁人慢一些罢了。并不代表我看不明白。父亲的举动,虽然有些突兀。但从长久计急来,却是再稳妥不过的。你若是担心什么,自可同我说个清楚明白。可你只放心一件事,你若相信我,我自然也是信你无疑的,这无关朝廷进退,国家大事。我信任的也只是徒臻这个人罢了。”

听到薛蟠这么说,徒臻只觉得憋闷在心里的一股子怨气仿佛漏了气儿的气球一般,噗地一声瘪掉了。他有些闷闷的撇了撇嘴,开口说道:“忠信侯信不信我我并不在乎,毕竟帝王无情意,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忠信侯出于自保,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薛家一脉,足有八房。认真说起来,除了你们家和新课中举的薛蝌一家子之外,旁人我也未必信得过。只是薛公此举,难免叫我被动一些。”

顿了顿,又极为憋屈的说道:“只是自古明君俱都是气度宽宏,宽厚仁德,有识人之明,任人唯贤。现如今我刚刚坐稳了龙椅,还没喘口气儿来,正该是收拢人心,体恤下臣的功夫。忠信侯这时候明哲保身,难道是觉得我徒臻天生就是个忘恩负义,凉薄反复之人?容不得功臣良将,甚至连自家心腹都要猜忌。看在旁人眼中,是否会觉得朕气量狭窄,难以容人?毕竟你薛家运筹多年,于朕登基之事功劳最大,朕依旧如此猜忌,那其他的世家官宦们看在眼中,会不会心生惶恐,夜里难眠?毕竟他们于我无甚功劳,甚至大多数还对不起我呢!”

薛蟠看着徒臻一脸“我难过我憋屈我委屈我膝盖中枪求虎摸求包养”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徒臻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此时此景说出此番话来,也不过是怕自己心有芥蒂罢了。当下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徒臻,开口说道:“圣上这么一说,微臣顿时觉得我父亲罪孽深重,万死难以赎罪了。那你想怎么着?要不我以身相许,算是赔给你得了。”

薛蟠不过是随口一说,徒臻却听得眼前一亮。看着前路庄子的方向,意有所指的问道:“蟠儿刚才说,庄子上的温泉都弄好了?”

薛蟠脸色一黑,不知怎么言语。

徒臻再接再厉的说道:“这么一阵子天天忙着出征东瀛的事情,朕也好久没有放松放松了。只觉得浑身酸痛,乏累不堪。这会子要去庄子上也好,泡泡温泉池子,既清爽又解乏。蟠儿意下如何?”

薛蟠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的说道:“那庄子上的东西还没建好呢!”

徒臻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那又如何,温泉池子一部分不是弄好了吗?”

看着薛蟠讪讪的表情,立刻警惕的说道:“你才说弄好了的,我都听见了。”

薛蟠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还带着一点子的扭捏和忐忑。他抿了抿嘴看着身边神情惬意骑在马上的徒臻,嘴唇嗡动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徒臻嘿嘿一笑,凑上前去翻身一跃便坐在了薛蟠的马上,伸手搂着薛蟠柔韧的腰肢,暗示性的轻轻揉捏着,口中说道:“这天气干燥不已,蟠儿不想泡泡温泉池子吗?”

薛蟠不自在的拨弄了一下马缰,耳朵红红的,脖子痒痒的,脊背挺的直直的,仿佛一只戒备森严的小猫。他抿了抿嘴,沉吟半晌,突然发难道:“圣上这一路上光顾着埋怨我了。我还没说呢,此番将圣上陷入不义之中,你母后的娘家也功不可没。圣上怎能只追究我们薛家明哲保身,却不理会童家的包藏祸心呢?”

徒臻闻言,微微一顿,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地知道这事情和童家有关系?”

薛蟠不满的哼了两声,瞪了徒臻一眼道:“先别说他们家上蹿下跳的,整日里和我们薛家的商铺为难。只说从血滴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虽说没什么明确的证据,但蛛丝马迹条条都指向他们童家了。”

徒臻恍然。自然也记起了师先生和薛蟠的关系。轻声叹道:“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呢!这童家自太祖起便一直是外戚,这么多年来皇后国母大半出自童家。因此童家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男丁在朝中做官,但也一直都是荣华富贵,风光无两。尤其是他们家的姑娘,听说满朝文武趋之若鹜。要论起童家来,他们家的女眷可比他们家的男丁强多了。”

说这么多话,也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国丈童家在朝堂上向来是低调平庸,徒臻也想不通他家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出来和薛家作对。

毕竟,薛家的圣宠和扶摇之相,世人都看在眼中的。

瞧着徒臻有些莫名的样子,薛蟠冷笑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归根结底,无外乎是人心隔肚皮罢了。你又不是童太后亲生的儿子,现如今童皇后在你眼前也不得意。童家在圣上归政这个问题上也没站好队伍。现如今上皇正式放权荣养,想来童家此时也乱了方寸。生怕你这个养子不将童家一脉放在眼中。这才上蹿下跳的,企图引起你的注意罢了。只可惜……”

薛蟠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他这块踏脚石选的有些危险了,就不怕石头不稳,生生咯了他的脚。不过是一群靠着女人裙带养的肥肥的猪猡罢了,即便是蹦跶的欢,只怕死的也快呢!”

徒臻见状,一时哑然失笑。

早先就听人说起过薛家大爷牙尖嘴利,说话向来戳人心窝子。他没见识过,自然也不以为意。可今日明明白白的听着薛蟠说了,而且还说着这般直白,毫无顾忌的撕下了华丽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不堪和龌龊来,且说的又是那般的形象生动。叫人一听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样的景象来。昔日大观园中林黛玉一句母蝗虫说的犀利尖酸,今日薛蟠的一句死猪猡也是极尽讥讽之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