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武啊……”梁启超品着茶、摇着头,他不为汤化龙不解而苦恼,反而因此深感优越,他再笑道:“在先秦之前,国人,最少士、大夫、贵族是有自由的,可在废分封立郡县之后,包括皇族在内都是没有自由的。在华夏,汉朝初年是最后的自由时光,待汉朝的功臣和宗室被屠戮而尽、先秦残留的豪强被彻底斩草除根后,华夏便真正成了专制之国。
两千年秦政,除了乱世有自由,其他的时候毫无自由可言,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处于绝对的专制之下。试想,皇帝的亲戚都没有自由、开国的功臣都没有自由,你平民百姓还有何自由可言?没有老虎的林子,不会有多少兔子;没有鲸鱼的海洋,不会有多少渔船。你不能说因为存在老虎和鲸鱼,所以就会更专制,其实正是因为有老虎和鲸鱼,所以小兽才得以残存。
分封之下,各封国独自为政,你在杨竟成封地上不敢骂的人,跑到章太炎的封地上就可以大骂特骂;你在蔡元培封地上不能做的事情,跑到谢缵泰那里说不定就能做了。分封就好像把一块大石板砸成无数块残次不齐的小石板。济武你说,是大石板下面容易长草,还是碎石板下面容易长草?”
“当然是碎石头下面容易长草……”汤化龙感觉自己被绕晕了,“可是……,可是……”
他几次可是却怎么也可是不出来,梁启超再道:“大石板下面,天地一片昏暗,谁也不会和谁竞争,可碎成小石板,那彼此间便是竞争关系,竞争的本质是什么?无非是经济之竞争,科技之竞争,军事之竞争?
德国人麦克思·韦伯说资本主义只来源于新教伦理,是因为新教革新才产生了资本主义制度、才有西洋的今天。他这是不知道中华专制之苦。前清的那些商贩,哪个不是满人养的猪?猪养来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为了宰杀?商人们连性命都不得保全,他还能发展资本主义不成?
我国的商人自古便怕钱多,担心自己被皇上惦记、担心自己被王公大臣们惦记,就是县令发难他也讨不到好。可欧洲的商人不但不担心自己的财产,更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他们居然还可以对国王放贷,你能想象这种场景么?这在华夏是只在春秋战国才能有的事情。
为何如此?细究起来原因就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那就是皇权在春秋战国、在西欧大陆有制衡它的力量。皇帝要宰杀商人,内战!皇帝要盘剥贵族,内战!皇帝要实行土改,内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里同样出民主。
那影响英国宪政至深的克伦威尔,不正是率领铁骑军把王党军队彻底打垮,更处死了国王查理一世?这边打垮了专制君主,可事情却没完,克伦威尔反手将助他打垮王党的民众杀个精光,那些个平等派、掘地派全部镇压,毫不留情。如此这般,英国宪政才算真正铸成。”
说到这里梁启超看了一眼正凝神细听的汤化龙,深吸一口气再道:“一开始大家都说杨竟成是中华的华盛顿,可第三次连任,大家终于知道他不是什么华盛顿,而是拿破仑。可分封议案一出,我算是知道了,他既不是华盛顿,也不是拿破仑,他是中华的克伦威尔!”
第032章 死无葬身之地
梁启超素来是浅入浅出、泛泛而谈,而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汤化龙对宪政、对自由民主的理解因为日本人的故意曲解,从来就没有正确过。比如自由,从福泽谕吉开始日本就提倡自由,可究其根本这种自由只是跳出家庭的自由,当获得不受家庭束缚的自由之后,日本人全部变成了天皇的臣民,每个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为天皇而死。
当然,是做天皇的臣民更自由,还是做子女更自由,汤化龙对此并不深究,甚至对梁启超此时的高谈阔论,他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仅仅是不想出去送死而已。汤化龙如此心境,真是浪费了梁启超这几年对英制宪政的深悟。
若他的这些话被杨锐听到,那么自小就饱受麦克思主义教育的他脑海里一定会跳出一个专业词汇——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可惜他永远也听不到这些话,梁启超为了报纸销量之故,他不但不会赞美分封,反而会大肆批驳分封,他一定是会放声疾呼:这就是大中华不自由、不民主的明证!这就是复兴会、杨竟成专制、独裁的明证!
在从通化三源浦机场至通化市区的路上,身着元帅军服的杨锐想的也是梁启超将要写在自由报上的那些批驳词汇。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保受麦克思列宁人民民主专政教育、一个常见网络美分盛赞灯塔国的屌丝,分封和十恶不赦基本是划等号的。
他是答应了章太炎支持分封,可那仅仅是权宜之计;他是在徐华封面前说了分封的好话,可这是一种政治表态;他是与妻子辩驳过流官和土官的利弊,这只是因为他看不惯她身上的美分气息;他是与叶云彪大赞分封,那只是因为心理不安而下意识的话痨……。在他看来,分封虽然能因为他和徐贯田的支持在常委会通过,却绝不会在稽疑院通过——因为他下对徐贯田下了严令。但神奇的是,稽疑院表决时,分封议案却以超过法定票数十三票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