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照君也坐了下来,静默着为自己和流萤到了杯茶。
流萤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看向星空的目光充满着怀念:“我和他是青梅竹马,自小在乡间长大,他是孤儿,我家是穷光蛋,谁也别嫌弃谁,虽然日子过得贫穷,但也颇为自在快乐,认为只要有对方,这生活中的一切苦难都不算什么……”
“每年玉兰盛开的时节,他都会为我爬上高高的玉兰树,即使有时候摔下来了,也不喊疼,傻兮兮地摘一朵玉兰簪在我的发边,然后比我还害羞地说我漂亮。”流萤轻轻地笑着,仿佛还可以看到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及笄那年,在花树下,他告诉我,他会娶我为妻,今生之爱我一人。当时的我是多么天真纯洁啊,就这么信了。”流萤推开了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是,谁能想到这么凑巧呢?那年天灾,饿殍千里,家里食不果腹,为了家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能有钱治病活下来,父母打算卖了我,因为我最漂亮,也最值钱。他焦急地对我说,他会在三天内找来十两银,到我家来提亲,我等了他三天……”
流萤突然收起了自身的哀伤,带着淡淡的嘲讽:“我没等到他,只等到了他成亲的消息。他是城里员外郎走失的独子,怎么可能会娶我这么个乡下女为妻呢?在家人的压迫下,才刚刚认祖归宗一天的他,第二天就娶了门当户对的姑娘为妻。”
“若是当年他不曾因为要为我去城里打工挣钱,就不会半路上遇到员外郎,然后就被认祖归宗,在病重母亲的以死相逼下,娶了别的女子。而我,不过十两银子,就被家人卖给了人伢子。你看,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大。他的婚礼花费岂止千两,而我,当时只缺这么十两。”流萤轻笑了一下,却让流照君心中堵得慌,只想让她别笑了。
“那年我十五,接待了我的第一位恩客,嗯,是个肥头大脑的富商,蛮有钱的,三千两银子呢,说花就花,都不心疼一下,不过就是一晚而已。”流萤本就不需要流照君回答她,自顾自地在那里说着,“也是那一年,我再一次看到他,他的妻子怀孕了,两个人坐着马车去寺庙烧香回来。看得出来,他们生活得很幸福,也是,家境富足,妻子温柔,怎么会不幸福呢?他也看到了我,却不再是我的少年郎了,他目光躲闪又吃惊。后来他私下里见过我。”
“他想让我当外室,他会为我赎身。”流萤轻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什么,“但婚姻本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他的妻子因为知道了我的事情,气得差点小产,两家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软禁了他,不让他再见我一面,同时之后还让我生意兴隆呢。”
流照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流萤无疑是可怜的,一切都是命运弄人。
“他爱我,但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夫妻平日里也十分和睦,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怎么会为了我而破坏这和美的一切?”流萤又饮了一口酒,“后来,我就想明白了,爱情,那是个什么东西,奢侈又虚幻,这种东西迟早要向现实低头,又何必奢求什么呢?好好活着才是正理。也多亏了那家人,让我生意兴隆,在这百花楼中也不至于过得太差劲。”
说着,流萤突然撩起了裙边,罗袜也扯下了一些,让流照君看到她脚踝处系着的红绳:“看,这是我在做生意时都不曾解下的红绳,至少在那时,我还不是‘’,还有着这么一层遮羞布,自己最后的尊严,是不是很可笑?这么自欺欺人。”
流照君沉默了一会儿,蹲下,为流萤穿好罗袜,重新放下裙摆,妥帖地让裙边重新整齐美丽:“不可笑,你们都是好姑娘,比谁都干净。”
流萤看着脚边为她抚平褶皱的流照君,默默地说道:“为我画一幅画吧,就现在。”
在青楼,只要你想要,什么东西都是准备好的,绘画的东西也很快就准备好了。
流萤依靠在贵妃榻上,闲适地侧躺着,一手撑着头,身姿妖娆而魅人,皓腕的水红色衣袖滑落,更显得触目惊心的美。繁复重叠的水红衣裙如花朵盛放铺散在脚边,热烈而活力。裙角的彼岸花刺绣精致,但却充满着诡异的妖娆与悲伤。乌黑的发间斜簪着一支白玉兰簪,在满身的艳红中有些突兀,但又衬着流萤的面庞格外的清丽。
流照君每一笔都画得很认真很仔细,美人侧卧,荼蘼之中的纯白,不可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