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先祖说,要想火盆燃得更旺,自然是要往火盆之中加入更多的炭火,只是炭火加得更多,自身燃烧也更猛烈,消耗也更巨大。他之所以寿元将尽,壮年早亡,是因为炭火烧穿火盆,气机太过旺盛,精力看似无限,但身体内腑许多得不到休憩,就如夏蝉虽然热烈,但鸣叫十几天之后便亡。只可惜他到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对我先祖说,他起身于微末,幼时和少年时都和马贩为伍,识字甚少,看书不多,未明白有些修行的道理其实已经常见于古人书本上阐述的道理之中。修行者的感知虽然远超于寻常人,但是寻常人寿命不如修行者,对于死亡的畏惧却自然远胜于修行者,那些无法修行的人依旧尽可能的追求天人合一,以微末气机和天地相合,尽可能的延续自己的生机。斗转星移,天地星辰变化,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天地循环复苏,都有冬寂夏隆之自然生养,人之气机,自然也应该合乎天道,也应该有收有放,有潜有涌,有枯寒寂灭的休养生机,才能有更旺盛的热烈萌发。所以古人所谓的冬藏夏养,其实在阐述寻常人的休养生息之道时,也阐述了修行者的天道。”
林意和白月露的心头都是巨震。
初时听到都澜这些话之中夏蝉之说时,林意心境激荡,体内气血澎湃,身体里甚至响起隆隆的声音,等到都澜说道天人合一,以微末气机和天地相合时,林意的身体都甚至微微的震颤起来。
在都澜此时口中这陈述之中,大俱罗是自述自己幼年和年轻时读书甚少,也并没有觉得那些凡夫俗子的书籍里会有多少看穿天机的体悟,但林意和白月露却都和大俱罗的起身不同,尤其是林意本身就是书痴,所以在茫茫书海之中,他都甚至发现了大俱罗的存在,可以说整个南朝和北魏的这些修行者,许多学者之中,也只有他和沈约注意到了大俱罗这名非凡的存在。
尤其改换新朝,他父亲获罪困于边境,而他困于建康不得脱的那些年,他更是只能读书,所以他看的书恐怕比这世间大多数修行者都要多。
而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真正身体力行的修行了大俱罗之道,所以都澜自己述说这些话时,尚且不能体会大俱罗真正的意思,但是他却已经捕捉到了大俱罗这番话中的真意。
所谓天道,日月星辰和天地元气的运行自有轨迹,冬去春来,这便是天地元气变化自然的规律,大俱罗所说的天人合一的天道,并非是指修行时,人体内的气机变化要完全和这四季变化的气机吻合,而是借之前的炭火和火盆之说为引,借以阐述,尤其是像他这种修行者,也需要有养有放,体内的气机也不能一直处于酷暑热烈,就如一方草原,若无冬季的寂灭杀虫,若无春天的春雨滋养,便不可能在春夏之交迸发出更旺盛的荣放。若这方草原始终处于酷夏炎热之中,尤其酷热如炭火不熄,且越来越旺,那这方草原最终恐怕变成炎炎沙漠之地,寸草不生。
几乎就在这刹那间,林意便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大俱罗这修行功法的生息之道。
他的呼吸节奏也在这心念动间,很自然的变慢,变得无限缓慢,他体内旺盛流动的鲜血都渐渐变缓。
他的身体原本在任何时候都是比寻常人要更热,但此时,他的气血却然而如淋了冷水一般,悄然变冷。
白月露也已经想通了大俱罗想要真正阐述的他这门功法的道理,此时感受到林意的气机,她便明白,林意也已经明白了其中至关重要的道理。
都澜此刻并不知道林意真正的心中所想,但他看林意和白月露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恐怕对林意有大用,所以他接郑重说道:“静如冬虫蛰伏,动如真龙出渊,当年大俱罗在和我先祖的谈话时,有些惆怅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若是将来也有人恰好修行和他一样的功法,若是有缘,便将他离世之前的这番话告知于听,尤其是这句话。”
“静如冬虫蛰伏,动如真龙出渊。”
林意此时的肉身便如冬虫蛰伏,他的心情都彻底的变得平静起来,他感知之中,天地都似乎变得比平时平静沉寂得多,但这句话入耳,他体内深处,却似乎有一种气势按捺不住,让他直想冲上云霄,将这股气息迸发出来。
若无蛰伏,岂有蜕变。
他联想到自己在建康城中的遭遇,又想到即便是南天三圣的沈约,在旧书楼中时也如寻常的读书老人,他便冥冥之中觉得这一切似乎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