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又道:“如今,这天下的诏令,都在韦皇后的手里,这封诏令,也不例外,她不是要修宫室,而是告诉为父,为父可以走了。你还不明白吗?当初上皇要修万象神宫,老夫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一点,韦后会不知?可是偏偏,她却还要老夫去长安督促万象神宫的修建,这又是为何?这是把为父逼到了墙角啊,为父若是不肯,那就是违旨不尊,为父若是反对,韦氏必定一意孤行,非要为父来修不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如上皇非要修万象神宫一样,假若这‘天子’也非要修万象神宫,老夫再如何反对,有用吗?假若为父修了这万象神宫呢?”
说到这里,狄仁杰顿了顿,苦笑道:“若是为父当真去修,那为父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即便世人都知道,为父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为父自己这一关,过得去吗?当初的时候,大家都说上皇辱臣子过甚,将臣子当做猪狗。可即便如此,上皇虽要修万象神宫,遭致了为父的反对,也不过是默然无语而已,绝不可能,让为父去主持这件事,可是如今……韦氏这样做,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让为父乖乖退位让贤,今日为父若是再厚颜身居高位,明日……就不是一份让为父去修万象神宫的诏令了,他们韦家,是不愿让为父在庙堂上呆了,为父岂可再栈留不去?”
狄光远目光一沉,不由愤恨道:“岂有此理,他们……未免要太过……难道……这世上没有公道吗?不过儿子以为,他们未必是存着这个心思,否则当真要罢免父亲的官职,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儿子,狄仁杰只是苦笑摇头:“他们才不会罢为父地官呢,为父素有些虚名,假若他们直接罢官,不免引人遐想,让人认为,‘天子’容不得贤臣在朝,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他们赶跑了崔公,这一次就是要将老夫挤兑到一边,可是偏偏,又没有借口,所以只好等为父‘主动’去请辞告老了。若是换做几年前的老夫,是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可是时至今日,我李家天子登基之后,许多许多的事,老夫却都看明白了,这天下,无论是姓武还是姓李,又有什么分别,诚如这庙堂上,有没有为父,又会有什么不同?豺狼虎豹终究还是豺狼虎豹,你赶走了一只老虎,最后来的,十之八九也绝不是什么圣君,来的可能只是饿狼而已。有些事,你我父子可以关起门来说,你切切不可外传,这庙堂之上,俱都是虎狼之辈,即便有老夫一人,又能奈何?人哪,切不可高看了自己,人力是有穷尽的,既如此,何不如急流勇退。你不必再劝,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容不得老夫再生出什么期望了,眼下……也唯有如此,老夫今日身体不适,你来替老夫起草一份奏疏吧,言辞要恳切一些,这长安,也不必去了,见多了那遍地豺狼,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几个,也都留在洛阳吧。”
狄光远心情郁郁,他想不到,自己父亲好端端一个尚书左丞,副宰相这样的高位,居然只是一封诏书,便彻底的成了布衣。
不过他倒没有什么迟疑,正如自己父亲所说的那样,既然是韦后的意思,分明是故意刁难,非要让父亲远离庙堂不可,那么就算强行留下,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恨透了韦家,却知道韦家现在势大,心里生出无奈之感。
……
接近年关,一批批的朝廷命官和禁军开始向着长安出发,而这些日子,也出了不少的大事。
一方面,是狄仁杰的请辞震惊了许多人,大家都知道,狄仁杰乃是崔詧的人,和韦家的人并不对付,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堂堂尚书左丞便一夜之间成了草民,也让人难以预料。
虽然这是狄仁杰主动,不过有心人总能从中察觉出端倪,因而心里不禁对韦家多了几分惧怕。
原来韦家虽然有时候颇好说话,可是真正要整人的时候,也是绝不容情的。
狄仁杰的求去,终究让人难以捏住什么把柄,毕竟这不是罢官,而是请辞,而朝廷对于狄仁杰的‘识趣’也颇为‘欣赏’,自是少不了给予了一些荣誉,当然……这些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狄家彻底的从庙堂上淡出,这也意味着,清河崔家再无庙堂立足的资本了。
至于这第二件耸人听闻的大事,就莫过于是梁王、礼部尚书武三思就任河南府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