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久违的很了。
他不仅在做梦,还梦到了小时候。
四周的空间,非常狭小。左右不过一平米的储藏室,头顶上有两个宽架子,塞满了被褥,所以储藏室闻起来一直是洗衣粉香喷喷的味道。
储藏室面积虽然小,但天花板却很高很高,也有一扇同样细长的门。
这里面没有灯,所以门一关,储藏室就黑漆漆的。相应的,那门上也没有锁,只有一个圆圆的、透光的锁洞,上面绑着一根有点脏的绳子,用来拉拽这扇细长的门。
现在门就是关着的。
蒋提白在乌漆嘛黑的储藏室里老老实实地蹲着,等了一阵儿,看看自己能不能醒,但没有。他在这梦里背靠着凉快的墙板,手里还攥着一根大脑袋的棒棒糖,觉得浑身火辣辣的,无论皮肤还是骨头都在发烫——像是刚刚挨了一场打那样的发烫。
他蹲累了就倒换一下脚,但很快就放弃,直接坐下了。不想这时膝盖竟碰到了一块温热的软肉,像是谁的腿。
原来旁边还有个人,正和他一起蹲着呢,只是对方太小了,太安静了,所以蒋提白一直没有注意到。
蒋提白用棒棒糖戳了戳那个人。一只小手握住棒棒糖的大脑袋,把细棍也从蒋提白手里抽走了。
“我能吃吗?”一个又软又轻的声音问。
“吃吧。”
蒋提白便听到身边的黑暗里传来欻欻的使劲剥糖纸的声音,他自己则看向门上那个透进光来的圆洞。
门外起初没什么声音,但现在有了。
噹、噹、噹——
远处传来三下防盗铁门被敲响的声音。
没人理会,那声音便加重了。
空空空——!
铁门被砸的颤起来,甚至有了回响。
急促的脚步声奔着门去了。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怕吵到什么人,但动作不慢,没几秒钟,蒋提白听到了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对着门外问:“是谁?”
“楼下的!”
隔着门传进来中气十足的回应,同样是个女人的声音,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楼下的?找死啊?!”
男人炸雷般的嗓音突然在储藏室外的不远处出现,他不仅直接嚷嚷起来,说话时还伴随着起身的动静,老床板吱呀作响,也大步去了门边。
“老公……你别……”
“滚一边儿去,吊丧脸,堵在这找死啊?”
蒋提白发觉身边剥糖纸的声音停下了。
男人应该喝了不少,舌头还没捋直,哐一声响就开了门。
“呦,”男人对着门外的不速之客笑了,“瞧瞧你这一身打扮,歌厅才耍回来吧?行啊,都这个点儿了还不睡觉,到我这来,难不成想做我的生意?”
“闭上你的臭嘴,姑奶奶去哪用得着你管?”敲门的女人毫不示弱,“你们家不也不睡觉,大半夜搞什么家庭活动呢,在楼上叮哐的?少废话,小柏和欣欣呢?”
“齁?找我儿子闺女?这么晚了,那当然睡了啊。”
敲门的女人嘶了一声,“我上次可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要是再这么打孩子,我就去报警了!”
“贺——贺小姐,”男人故意在小姐两个字上加重音,冷嘲热讽的说:“你可真是吃咸菜长大,专爱管闲事的。你怎么老——是对我家几口这么关心啊,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想给我当老婆想疯了?
“你到底是不是人,还要脸吗?信不信我抽你?你当老娘怕你?”
“臭婊丨子,在这猖狂什么啊,你真以为我不敢扇你?”
“你敢,你敢得很,上到九十岁,下到九个月,就没你不敢扇的!”
“得得……”男人最终没动手,但话头一转,说:“我明白,你不就仗着你有个弟弟吗?信不信哪天我叫几个兄弟先把你弟给废了?什么玩意儿?老子都打听过了,你弟弟就是个合同工,真拿自己当部队上的了?再说,你又是干什么的,是妇女主任啊还是物业啊,还是警察啊?有本事你把警察叫来?天天狗拿耗子,专管别人的闲事儿,你脑子没病吧?”
男人说完,又冷笑一声,“不过我真想问问你,你这老往外边儿跑,是不是想学你弟啊?只不过这男人的火……可不好灭啊,你灭一次得收多少钱?你弟弟也真可笑,他姐姐在外面做小姐……”
“王八蛋,你这是找死!你骂谁小姐?!”
“臭娘儿们,我看找死的是你!”
“有本事你动我一下试试?”
“我他妈就动你了——”
啪的一声后,男人大喊:“我就动你了怎么了,你能怎么地?老子今天就给你个小婊丨子上一课——啊!!”
“老娘今天也给你上一课!你这种烂玩意儿也就能打个老婆孩子!”
“我弄死——嗷!!”
“老公!!别打了,小贺——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眨眼间门外竟然打起来了,打的还旗鼓相当,非常热闹。
蒋提白听着听着就笑了,问身边的人:“怎么不吃了,打不开?”说着把棒棒糖夺过来两下剥开了糖纸,摸了摸,把糖放进一张小小的嘴巴里,问:“欣欣,甜吗?”
黑暗中没有声音,蒋提白又说:“吃完了就睡觉,别哭,也别闹了,听见了吗?”
这时,那个软绵绵的声音终于回答:“我才不哭,也没闹,不像你,你是个胆小鬼。”
蒋提白哈哈笑了,这时梦被他笑醒了。
冰冷的晨光,从厚实的落地大窗帘下边透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一长条晕开的白线。
蒋提白就躺在那条白线旁边的地板上,浑身也像在梦里那样凉快。
手机就在旁边,他点了下屏幕,屏幕亮了,显示出时间。
今天他比平时醒来的晚二十分钟,甚至还做了个梦,这真的不常见。
其实不止是小时候的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现在每天晚上一到时间,他就会进入副本世界,再睁开眼就是早上五点钟,副本难度大,则是六点左右,而今天已经快六点半了。
他翻过了身,手撑住地板一使劲——手下突然打滑,接下来就是一阵叮令哐啷,身边的瓶瓶罐罐滚在一起,发出了令人头疼欲裂的连串响声。
他哼哼两声,眯着眼左右打量,终于有点想起来自己进副本之前在干什么。
在蒋提白抬起手臂看了一眼后,立即踢了一脚不远处的一把小刀,“没用的东西。”
他的手臂上毫无受伤的痕迹,但旁边一大片已经快干涸了的血泊表明并非如此。
蒋提白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简单记了句:一旦开始,玩家只会死在游戏里。
写完,蒋提白又在地板上躺好了,一时半会儿的,他可不想起来了。
如今他身边什么都有,拖鞋、毛毯、香烟、酒瓶,包括散开的一地药盒。有胃药、有眼药水、有治头疼的、有治牙疼的。说明书和五颜六色的胶囊都滚在外头,还有好几盒特别不受待见,远远的被扔开了,其中一盒上写着草酸艾司什么什么,蒋提白现在有点想把它拿回来。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转而点了支烟,赖着没起来。没多久,他又想到了别的:梦里那件事。
梦里那晚发生的事,是真实的一件事——除了棒棒糖那一出。
他爸蒋东和楼下的女邻居打架的后续是,当年九岁的蒋提白从储藏室里冲了出去,而气儿都没喘匀的女邻居只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叫来了警察。
附近的警察其实也很熟悉他家了。说难听点,他爸就是家暴惯犯。
但和邻居打的这么厉害的倒是第一次。所以当晚也不用仔细问了,女邻居在警察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几句话下来警察就凶神恶煞的把他爸给拘留了。
女邻居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回了家,临走还给蒋提白抛了个媚眼。
那和醉鬼搏斗之后的脸五颜六色,可真是好看。
“……”
蒋提白都回忆到这了,那思绪就犹如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的狂奔向前。他想着想着,眼前很近的地方,骤然升起漫天的大火——
但是他已经被救出来了,正在一个人的臂弯里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