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元年正月。
嘉庆登基已近一年。只是他这个皇帝,怎么说呢,做得实在有些不顺,甚至有的时候还很是憋屈。
乾隆爷虽然已经以太上皇之尊退居圆明园,拒不再理政事,但是嘉庆真能不管老爷子的想法,按着自己的心意对他留下的一干老臣开刀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乾隆爷尽管不住紫禁城了,也说是不理政事了,但他积威仍在,朝中大半势力在太上皇和年轻的新皇之间权衡过后,仍是选择站在太上皇这边。还有禁卫军和八旗大军的统领,无一不是乾隆爷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嘉庆要是得罪了乾隆爷,乾隆爷就能让嘉庆怎么登上的帝位,就怎么滚下龙座!
嘉庆前脚在朝堂上训斥了老臣,老臣后脚就能去圆明园找太上皇哭诉。乾隆爷年事已高,心肠软和了不少,再加上退位之后骤放了一部分权柄疑心愈重,脑子也开始渐渐地不再那么清明,而是越发跟个老小孩似的,又顽固又骄纵。
嘉庆正当盛年,做皇子的时候就将乾隆朝后期的贪污腐败之恶状看在眼里,深知万民受尽了贪官污吏之苦,早就有意在登基之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痛,是一时的;若是不管不顾,大清的病,越是会越来越严重,直至蛀空根基,病入膏肓的。
然而,横亘在眼前的最大阻力,却是太上皇乾隆爷。
嘉庆很头疼,非常头疼!
他做的哪里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做的明明就是“儿皇帝”,大清真正的皇帝仍是他的皇阿玛——乾隆爷!
私下无人的时候,嘉庆也曾无奈地向清音感慨过:“朕近来翻阅史书,看到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一章,颇有一番与旧时不同的想法。朕原先认为,李世民身为人子,逼迫父皇唐高祖退位,是为不孝;身为人弟兄,亲手射杀长兄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是为不悌;身为秦王,取太子之位而代之,是为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之人,纵然他继位后开创了‘贞观之治’,四海升平,万民景仰,朕仍不喜他。”
清音问道:“那皇上现在的想法呢?”
嘉庆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如今的朕,却是切身处地地感受到了李世民当年的无奈。眼见父皇耽于安乐,太子嫉贤,李世民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想来亦是极痛苦的吧。”
“他的所作所为,于唐高祖、于隐太子、于齐王,是大害;然于天下万民,却是大利。他若不曾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政变,又何来之后的太平盛世?在后人看来,唐太宗李世民实为一代明主,‘玄武门之变’瑕不掩瑜也。”
“李世民要是拘泥于孝悌之义,大唐皇位怎么轮得着他?他若是不忍让父皇在位时伤怀兄弟之争,等到唐高祖驾崩之后再行夺位,‘贞观之治’不是要少了整整十年?他那么做,或是无可奈何之举吧。”
清音沉默了,她听懂了嘉庆的意思,但是这个话题实在太过于敏感,也太过于危险,她不敢触碰。
嘉庆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低声道:“朕自做了皇帝,就越来越像个孤家寡人,愿意跟朕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朕心里的苦,除了清儿你,还能跟谁去说?”
“清儿,你不要抗拒朕,朕不想你跟他们一样,朕不愿连最后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失去。”
清音心里泛过一丝浅浅的疼痛:“皇上,您说吧,臣妾听着呢。您放心,您的话入了臣妾的耳,就会烂在臣妾的肚子里,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嘉庆“嗯”了一声,声线有些哽咽。他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还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清音的肩膀上,清音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片濡湿。
“朕是不是很不孝?皇阿玛对朕恩重如山,朕身为人子,应该向老天爷期盼他能长命百岁才是。可是有的时候,朕竟然起了希望皇阿玛身体不要再这么健朗,寿数不要那么长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