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何物?”盛文郁没想到自己的善意,这么快就收到了回报。愣了愣,迟疑着接过账本。
“此物称作支票,专供大宗交易使用。里边每一张面值一百贯,撕下来来后,可以到任何一个分号兑取铜钱、金银或者等值的货物。见票兑现,不问来路,也只认票据不认人!”猜到对方有可能不认识账本的价值,张掌柜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补充。
淮扬钱乃是用水力机械锻压黄铜板而成,非但制作精美,重量和含铜量,也远远超过了市面上出现过的任何通宝。所以眼下在整个中原地区,淮扬钱都大受追捧。一百贯华夏通宝,可以兑换足色的其他各类铜钱两百五十余贯。兑换粗制滥造的大元八思巴文铜钱,甚至能换到三百乃至四百贯之巨。
如此厚厚的一整本支票,恐怕没有一万贯也有七八千贯了。对于眼下汴梁城内的任何官员来说,无疑都是一笔根本无法拒绝的横财。然而,盛文郁在听完了张掌柜的介绍之后,脸上却没表示出任何开心之色。反而撇了撇嘴,将支票本轻轻地丢在了张掌柜自己的茶盏旁,“掌柜的客气了,恩公两个字,老夫可是当不起!至于这东西,老夫如果喜欢,随便动动手便是几大车,实在无需张掌柜多此一举!”
“这……”张掌柜再度被憋得满脸通红。的确,无论是在淮扬商号,还是在军情处里头,他都算一等一的人才,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到汴梁城内潜伏。然而,跟陪着刘福通一路走到现在的盛文郁比起来,他的本领和见识却差距甚大,因此跟对方打交道时缚手缚脚在所难免。
好在盛文郁今天是抱着留后路的目的而来,先前也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因此也不过分难为他,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老夫这辈子不贪财,不好色,却摆脱不了读书人的假清高。所以,如果张掌柜有办法给朱总管带话,还请替老夫捎上一句。今后他如果有机会下令修撰元史,切莫将红巾群雄,都写成土匪流寇,残民之贼!红巾豪杰,虽然出了一些败类。但绝大多数,都是顶天立地的真豪杰!”
“盛大人放心,我家大总管早就说过,刘元帅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张掌柜闻听此言,立刻就露了馅儿。拱了下手,信誓旦旦地回应。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说走了嘴。讪讪笑了笑,低声补充,“大人您也知道,朱总管乃天纵之才,平素经常抽出些时间来,到商号里指点我们这些掌柜和伙计如何做生意。所以,所以他的态度,小可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朱总管真的说过,刘元帅是他佩服的人之一?!”盛文郁却没有功夫戳破他的掩饰,带着几分欣慰追问。
“如果小可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张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发誓,“您老可以派人去淮扬那边打听,我家总管,不止一次说过,芝麻李、刘元帅,还有已经亡故的韩教主,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包括毛总管、徐寿辉和彭莹玉,我家主公都非常敬重。否则,绝不会让他们到现在还割据一方!”
这话,说得虽然坦率了些,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如果不是朱重九全力扶持,彭莹玉恐怕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死于江南各路元军的围攻。而如果不是念着袍泽之谊,毛贵也不可能在距离扬州不到百里的位置上,拥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数万大军。至于徐寿辉,虽然他被淮安军逼着退去了帝位,也无法再染指军政大权,但他活得却比原来当皇帝时还逍遥自在。每月俸禄都不少拿,一大堆老婆孩子,也全由大总管府出钱养着,个个锦衣玉食。
所以无论朱重九以前禁止明教干预地方政务也好,对汴梁方面发出的政令不理不睬也罢,他将来如果得了天下,对所有死去和活着的义军将士,恐怕都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不会掉过头来,大肆诛杀明教子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加害那些没有任何威胁和敌意的红巾前辈。更不会颠倒黑白,替蒙元朝廷说话,像宋代修史者那样,将任何起义者都说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注1)
想到这儿,盛文郁也不再多做任何试探。干脆把心一横,朝着东方拱起手,大声道:“也罢,不必查了。盛某承认,吴王殿下的确如你所说,心胸气度不输于唐宗宋祖!盛某也正是因为佩服他这一点,所以今天才冒险前来知会你们,赵君用那厮,试图尾随大军北伐,趁机暗下毒手!”
“啊——!”张掌柜的心脏一哆嗦,顿时惊呼出声。然而,只是数息之间,以往专业的训练效果,就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只见他迅速收拾好慌乱的心情,再度向盛文郁拱手,“多谢大人示警,我淮扬上下,必不忘今日之恩。事关重大,请大人在此稍坐,小可立刻想办法传递消息。”
说罢,他断然直起腰,快步出门。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却又带了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人返了回来,笑着向盛文郁介绍道:“托大人的福,小可已经将消息连夜送了出去。这位盛大夫是大人的同宗,在淮扬那边交游远比晚辈广阔。大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他慢慢说。他会将大人的任何言语都记录下来,待日后必有回报!”
“回报就算了!老夫只是想跟吴王结个善缘,没打算要任何回报!”盛文郁知道游方郎中必然为淮扬军情处专门负责汴梁方面的正主儿,站起身,笑着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