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士兵根本察觉不到异常,更不要说其他没什么警惕心的参与者了,骏鹰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甚至还能与身边的陌生人相视一笑。
“您是从德纳图克斯来的么?”这位不知道是小贵族还是大富商的人搭话道,“我也有不少来自那里的朋友。”
红色头发相当少见,在尼亚特尔柏上,红发的人几乎都来自三岛之一德纳图克斯。
骏鹰笑了笑:“这倒不是,我是在诺德诺尔出生的,不过我的生父有来自北方的血统。”
简单的寒暄很快终止,授勋仪式就开始了,在早就搭建好的隆重高台上,军功卓著的将士们正纷纷觐见女王,女王则赐予他们相应的荣耀勋章。
今日女王和公主都穿着同色系的华丽长裙,一样披着厚绒披风,小公主的手中还捧着一大束热热闹闹的玫瑰骨朵,在母亲授勋后,她就把手中的鲜花一支支地赠予新晋的骑士们。
身旁的旁观者们发出欣羡的声音,骏鹰则看得索然无味,他的视线撇过这对母女,开始搜寻另一位王室成员。
这样盛大的仪式,内阁和议会全员到齐,但王室里出面的只有女王与公主……那位小亲王竟然不肯露面么?
呵,躲避着所有的正式场合,看来这锡兰亲王决定选择彻底的幕后道路了,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大的图谋,还有他那双腿——骏鹰这么恶意地揣测着——把那双残破的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袒露,一定是极可怜,极羞耻,极痛苦的事情吧!
骏鹰失去了继续观礼的兴趣,他再次选择了离开,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宏大的音乐中退出有序的人群,走到了最外侧的走廊便。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来来往往的侍卫们投来审视的视线,骏鹰便做出一副不得不赶去厕所的模样,还时不时地望向身后,仿佛多舍不得那份热闹似的。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把注意力给了授勋仪式,骏鹰便百无聊赖地扫视这汇集了形形色色的人群,直到他在远处一方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几乎是一瞬间,骏鹰就认出了这青年是谁,他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耳边都似乎响起了这青年的声音。
棕栗色的短发,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挺拔单薄的脊背,流畅而硬朗的侧面线条,眉眼温和,唇角微微翘起,眼眸湛蓝,像是冬日朝阳下的深海。
这可真是……相当美好的外貌。
这一幕和骏鹰所想象的“锡兰亲王”截然不同——不,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的阴郁和忧愁,他的身上也没有那野性和渴望所构成的火焰,他宁静的就像是平和的水,连带着那笑容都轻松又温柔。
明明是亲王殿下,但他就这么等在最外层,在这群根本不认识他的商人市民中,在周围人对残疾者充斥同情的偏见视线里,远远地看着他的妹妹尊享荣光?!
不该是这样的。
骏鹰想,这家伙隐藏得未免也太深了,难道周围有什么暗中监视他的人么,这让他不得不做出这种姿态……他身后的侍女和侍从?不,都不像。
也许两年前的骏鹰还想过要杀死锡兰亲王,但如今他更想做的是揭露这小亲王的真正面目。
这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能伪装呢?
骏鹰冷笑,他走出阴影,巧妙地向那小亲王靠近,他想要更仔细地看看这血缘上的表弟,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和他搭几句话。
虽然可能会引起小亲王的警惕,但那很有趣不是吗?和一位有血缘的陌生谋杀者会面,想想都很有意思。
此时高台上已经开始嘉奖起年轻的军官了,最年轻的那位才二十一岁,长得是英俊魁伟,礼服给他勒出了挺拔的脊背劲瘦的腰肢,让观礼的夫人小姐们好一阵骚动。
骏鹰的行动畅通无阻,但也就在这一刻,正望着高台的青年猛地转过头望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骏鹰也本能地感到危险,他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即就闪身拐入了身边的走廊,肌肉反射让匕首从袖中滑入了掌心。
骏鹰熟悉这种感觉,那是一种水手在历经危险后磨练出的警觉,就像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夏夜暴风雨。
这是怎么回事?是他的视线引起了那小亲王的警觉吗,还是说,那青年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往这边看呢?
骏鹰后退几步,透过花藤的缝隙向外望去,再次捕捉到了锡兰亲王望着这边的视线。
那双湛蓝眼眸中的温柔早就消失了,它变得锐利逼人,而青年的脸上也不再有温和的笑意,他定定地望着这个方向,对身边侍女嘱咐着什么——侍女的肢体动作变得僵硬,她很快就慌忙离开了。
骏鹰在短暂的怔愣后,捏紧了刀柄!
不,不是的,那不是什么对危险的感知,那小亲王已经发现了,他就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他的警觉不是因为陌生人的注视,而是只针对“骏鹰”的。
他发现了!
即便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但骏鹰就是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亲王殿下,已经认出了他——他发现了那个在幼年相时遇的施暴者,发现了那隐藏在血腥幕后又顺利脱逃的主犯,发现了远处某个悄然靠近的人、正是对尼亚特尔柏的皇室不怀好意的“骏鹰”!
骏鹰有些讶异地笑起来,紧接着心中便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惊喜与期待。
他是怎么察觉的?难道他记住了他么?靠什么,就凭着那几句话?
还是那在昏暗中的短暂相遇?或者说——那刻骨铭心的痛楚?那永失双腿的绝望,那王储失格的憎恨?!
哈,他把他牢牢地记住了!
这个装模作样的、满腹阴谋的小东西,他不得不把丑陋的藏在美好的皮囊下,欺骗着唯二的亲人,觊觎着近在咫尺又无法得到的王位……他只能用灵魂去憎恨与铭记着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把他从高空掷下的“骏鹰”!
在混血的杂种只能躲在黑暗中扭曲地窥视着光明时、聆听着那些快活自在的声音时,那阳光底下的小狮鹫也在无时无刻地刻画着仇人的模样、装作轻松地用好听的声音哄骗无知的表妹——
这感觉好极了,骏鹰想。
他彻底地不想杀死锡兰亲王了,他愿意让他活着,让他长命百岁!
现在他注意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