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叹道:“贫道师兄于致远,不知县尊是否相熟?于师兄与贫道相交莫逆,与贫道一起参加了升门法坛,他福缘极厚,已经正了根骨,如今拜在元大炼师座下。”
孔县令“啊呀”一声,满脸羡慕:“于知客竟然入了仙道?难怪,细思起来,竟是已有近年未曾见到了……不知赵方主如何?”
赵然摇头:“贫道当日未曾得正根骨,元大炼师有言,说根骨之事,不见得当场能正,也有机缘慢慢显现。自今岁以来,贫道似有所感,只觉隐隐间于修练一途有所进益,后受华云馆道门行走卓腾云、卓腾翼二位师叔指点,得蒙二位师叔赐下玄功……”
“华云馆”、“道门行走”、“二位师叔”、“赐下玄功”等等关键词再次为孔县令敏锐捕获,这位县令当即肃然起敬,向着赵然拱手道:“恭贺赵方主得入仙道!”
赵然微笑摆手:“多谢县尊。然,贫道之修行极重心性,曾有高人指点,言贫道须多做善事、多积功德,否则便会出现修行瓶颈。”
孔县令恍然:“原来如此,今岁以来,常听闻方主于县中修葺百姓居所、照顾穷苦农户,竟是与方主修行有关,想来慈善堂也必然如此了?方主宽心就是,本官会再修书平武县,必不使慈善堂再受挫磨。”
赵然稽首:“多谢县尊。方才贫道所言,想要在青苗钱上插手,其实本意也是为此。青苗钱已然沦为弊政,其中纠葛,贫道不说,县尊也是明了的。百姓往往因此家破人亡,其状惨不可言,若是常此以往,田地都到了豪绅大户手中,百姓耕无所耕,必然酿成极大祸事。贫道于此不忍目睹,故而想插手其中,以尽绵薄之力,还望县尊明察。”
第二十六章 “朝三暮四”
或许是因为赵然之前扯虎皮的那番话镇住孔县令,这位谷阳县的老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对赵然此言极为附和:“赵方主慈悲之心,本官甚为赞许。方主所言不差,这青苗钱到了如今,果然已是一桩弊政。”
赵然一愣,他真没想到孔县令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还在犹豫着揣测这位县令此言是否真心时,对方直接打开了话匣子阐明自己的态度:“赵方主莫以为本官虚言附和,自本官接任谷阳县以来,上缴的田税概有定额,征发的役力不见少只见多,而实情如何呢?本县鱼鳞册上的应税田亩数日渐减少,役力人丁也不见增多。三年前,本县税田共计十七万六千五百亩,去岁减至十七万四千三百亩,今年则为十七万三千二百亩,每年减少千亩;人丁也从三万七千减少至三万六千。这些田地和人丁都去了哪里?无一例外都成了豪绅大户的田地和佃户仆役了,若是任其下去,百多年后,谷阳县将再无可税之田、可赋之丁!”
赵然听着这些怵目惊心的数字,自己也感到头皮发麻,孔县令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苦对象,也滔滔不绝的继续吐槽:“赵方主,莫以为本官得了好处,便情愿继续为虎作伥。本官也不怕讲实话,青苗钱中得来的好处能有几个银子?难道本官就穷得非要这些银子才能开锅了?本官在任一方,不提造福一方,至少每年考绩总得合格不是?钱粮和赋役实乃朝廷考核之重点,本官宁可不要这些银子,也希望考核等次为忧。本官今年还不到五十……”
赵然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暗道孔县尊你老人家没开玩笑?
“……故此,也盼着仕途上再进一步,因而时常为此忧虑不已。只不知赵方主对青苗钱弊政有何良方?本官想,赵方主当不是为了收纳田产而来吧?”
赵然一琢磨,便知孔县令讲的是大实话。大明地方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也不得在任职地购买田产,孔县令或许将来致仕后会成为另一个豪绅大户,但在谷阳县任职期间,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必然是朝廷考核,对于渐渐减少的田亩和丁口忧心忡忡就势所必然了。
既然立场上和孔县令站在了一起,赵然就感觉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