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纵一下把淋浴头的水阀开到最大,与封梧据理力争起来。
二人复读机似的争执了半天,楚纵还想再做辩解,却听耳旁传来封梧的声音:
“闭一下眼睛哦。”
他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就被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覆住了脸。
软和的毛刮擦过皮肤,痒丝丝的。
封梧帮他揩了把脸,而后才撤回手:“可以了,你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幼稚!”楚纵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倒打了一耙。
又一指身前的矮凳,不假辞色:“喏,坐着,我帮你冲个头。”
二人说是一起洗澡,也确确实实只是洗澡。
楚纵从浴缸里一盆一盆地舀出水来,倾倒在封梧的头顶。清水湿透头顶的发旋,顺着脖颈的发际向下淌,在背脊凹陷处汇成蜿蜒的溪流。
水雾中,两个人的距离朦胧得像泡沫,轻薄得一戳就破。飞溅的水珠沾湿了睫毛,扑簌簌落下来,细小的泡沫却在空气中慢悠悠地漂浮。
淋浴器的喷头一直在放水,地板上四四方方的积水潮水般涨上脚底板,杏红色与宝蓝色的脸盆像脱桨的游船泛在水面,轻轻晃荡,一圈圈的水波冲刷着脚趾,一下,一下。
有时也难免擦枪走火。二人便心照不宣地调个头背对而坐,一个梗着脖子凝望天花板的顶灯,一个合上眼睛,深深地沉思。
另一个人的心跳声通过相抵的后背传递过来,鼻尖氤氲着沐浴露潮湿蓬勃的草木香。于是肩胛好似凭空生长出花来,他们就枕在春夏惴惴的枝丫上,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欲望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可他们太年轻,也太懵懂。对习惯蜷在黑暗岩洞中等待天光的人来说,普罗米修斯的火背负空前的孽业。
洗完澡后,二人战术性地分了床睡。由于封梧不同寻常的坚持,这次是他打地铺。
蟋蟀声从黑黢黢的窗外传来,楚纵把头搁在叠起的手臂上,半天睡不着。
“你在做什么?都不说话。”他终究没忍住,对着空气发问。
“在睡觉。”封梧沙哑的声音及时地从床边传来。
楚纵听出他并无睡意,嗤笑:“那你现在是在梦游吗?”
“是啊,在梦里见阿纵呢。”封梧慢悠悠地答道。
“扯吧你就。”楚纵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此时一本正经的无耻样子。
又忍不住好奇:”那你说,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封梧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沉思。
半晌,他轻声道:“永远在我身边的。”
“什么?”楚纵没听清。
“没什么。“封梧稍稍撑腰,也把头枕在了胳膊上,“只是突然很想知道阿纵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阿纵已经工作了,得穿一身正装。正装不比休闲服简便,工作一忙,兴许会忘了扣袖扣,一个人对着梳妆镜打领花,会不会很苦恼呢?”
“你这就是小瞧我了!我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也许呢。不过这些都是无关大雅的小事。我们阿纵身材好,穿黑色会显得很有气质,不说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在旁人面前还挺严肃。可若是聊上了话,聊得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畏惧与看轻,更不用担心一直找不到朋友的。”
“……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楚纵嘟囔了一句,强作硬气,“正常说话不行,非得这么油嘴滑舌的!我看你是今晚洗头,脑子进了水。”
“都是真心话。”
“这些真心话,你还是留在肚子里为好,省的以后吵完架和好没话可说。再说,也不必以后,以后得是什么时候?下月月初,我们不是有个演讲?你想看我穿正装,到时候我就穿给你看就好了啊。”
“嗯,阿纵对我真好。”
“多大点事?还有,你可别糊弄过去,你还没说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呢!”楚纵轻快地扬起了话音,像突然揪住了劲敌的小辫子。
封梧慢条斯理地笑:“什么样的阿纵我都喜欢。”
“哼,又说浑话了!”楚纵倏地在床板上翻了个身,自言自语般斥道。
“可不是什么浑话,情之所至而已。”隔着床板,封梧的目光透出肉眼可见的温柔来。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说到底不过一年,可这短短的一年,已然寄寓了青春年少所有的悸动。
早晨去学校,上路晚了,来不及吃早饭。楚纵忙着骑车,封梧就坐在楚纵的自行车后,把手里的蒸好的包子掰成两半,一半往前递,先给楚纵吃,另一半等楚纵吃完了,再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周末慵懒的午后,楚纵从背后偷偷接近,用手掌盖住封梧的眼睛,压低了嗓音让他猜他是谁。封梧早就熟知楚纵的声音与脚步,却也要“不小心”猜错个几回。
他们把头搁在对方的肩头看同一本书。
他们在阳光明媚的校园角落互借胳膊打盹。
他们悄悄往对方的课本里塞叠好的草稿纸,在公式与文字的缝隙间,故作含蓄地书写爱恋。
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密谋前往厨房偷酒,拿着两个从碗橱里取出的小盏,靸着拖鞋,蹲在低矮的橱柜后,小口小口地啜酒喝。
仅仅是从厨房到卧室,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