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初孝文皇帝在霸桥,桥下有人惊了马,他要当场格杀,被廷尉张释之劝阻,说不可因人废法。陛下,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吕破胡其罪当诛,但不可当场击杀,否则,天下人不会说吕破胡玩忽职守,当面欺君,却会说陛下肆意行法。”
天子一惊,随时明白过来,他一挥手:“停止行刑,把他关到诏狱去。”
上官桀这时也明白过来了,不过,他更明白卫风的意思,跑到外面关照了两句,让人把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吕破胡送到诏狱去了。上林苑就有诏狱,不过,吕破胡是上林苑的老上司,难保狱里没有他的熟人,当然不能把他送到上林苑诏狱,于是上官桀请旨,将吕破胡直接送到建章宫狱去了。
吕破胡已经被打得快死了,送到诏狱也没人给他治伤,最迟也撑不过今晚。
一直冷眼旁观的侍中马何罗和他的弟弟马通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油然生起一阵寒栗,这个卫风太狠了,看他笑嘻嘻的人畜无害,只言片语之间就要了吕破胡的命,而又不露任何蛛丝马迹。马何罗想到前些天江充找他去说的事情,有些为难起来,有卫风在宫里,江充想要对付卫家,对付太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中午时分,骄阳当头,天子恼怒吕破胡的欺君,没有到宫殿里去,就在密林深处找了个空地停了下来,淖五指挥着小黄门苏文和新任内谒者郭穰等人,在林间铺好了毯子,摆好了几案,端上了各式各样的疏果和美酒。天子席地而坐在林荫下,呼吸着新鲜而潮湿的空气,听着耳边的鸟鸣,看着满眼让人身心轻松的绿色,心情格外舒畅,吕破胡的事情对他心情的影响渐渐消散于无形。
他饮了一杯葡萄酒,转着晶莹的青绿色半透爵杯,看着杯中血一般的酒液,略带着得意的瞟了一眼正捧杯微抿的卫风:“风儿,喝过这葡萄美酒吗?知道这是什么杯子吗?”
卫风品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笑道:“陛下,臣在西域酒坊也喝过葡萄酒,那可是胡人自酿的,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倒觉得陛下这酒更醇厚些?至于这杯子,臣更是第一次看到,看起来,应该是玉石吧。”
天子大笑。
“朕知道你和西域酒坊的胡女关系不错。”天子戏谑的看着卫风,卫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这事也怎么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了。天子似乎很喜欢看卫风受窘的样子,他接着说:“朕也知道,你在西域酒坊喝了不少不要钱的酒,不过,那些酒虽然是胡人自酿的,却不如朕这酒好,他们也用不起朕这夜光杯。”
他站起身来,仰头看着浓密的树叶间的蓝天白云,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朕这上林苑里就种有葡萄,那还是博望侯张骞给朕带回来的,朕很喜欢,有时间总要去看看。不过,这个酒却不是这里酿出来的,这个葡萄到了关中,虽然依然味美,比起西域来,还是差了一筹。朕这酒,是车师国特意贡来的,那些胡人也未必有资格能尝得到,这价值连城、夜自生光的夜光杯,也是车师国王进贡给朕的。”
天子微微仰着头,神色傲然,他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整个上林苑,拥抱着整个大汉,甚至,将整个世界都揽入怀中。宽大的衣袖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摆动,象大汉插在祁连山上的军旗。
“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博望侯张骞,贰师将军李广利,他们,都是朕的功臣。没有他们的赫赫战功,大汉的声威、朕的威名,如何能远播至西域那偏远之地?特别是骠骑将军,天生富贵,攻远不克,战无不胜,居功至伟。可惜,他走得太早了,要不然……”天子欣慰中带着些遗憾,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远处的一个林荫道,脸色忽然阴了下来。
卫风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只看到一条小道,茂盛的树冠遮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只留上一线明亮的天空,林间比较暗,幽深寂静。他不解为什么天子刚才还意气风发,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些萧索,眉眼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无法挽回的遗憾,还有那么一丝愤怒。
“他太年轻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可是,冲动,却是要不得的。”天子俯下身子,看着有些茫然的卫风,微微眯起了眼神,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说道:“风儿,朕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卫风不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天子的神色很复杂,让他揣摸不透,他连忙放下酒杯,跟着天子向前走去。上官桀一见,立刻跟了上来,天子回身拦住了他:“你们不用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