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将卿 临安教司 2475 字 2022-08-27

“怎么了?”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白秉臣出口问道。

谢怀德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道:“其实你并不是普通的商户,那位送你来的大哥也不是,你们其实是朝廷的官吧?”

没有料到谢怀德会看出这一点,白秉臣略微挑眉,放在被子中的手却不由抓紧,方才对着两人打消的疑虑也重新聚上心头。

见白秉臣没有应答,谢怀德有些紧张,道:“你穿的衣裳颜色虽素雅,但暗纹绣的花样是平都里正时兴的。方才拿出的玉扳指也非俗物,而且玉扳指上刻的祥云是宫中织造,只是不是本朝的花样。”

这枚玉扳指白秉臣戴在手上也有些年头了,他在平都出入大多是宗亲贵胄之家,也没有人能在上面看出什么名头。今日反而在这么一个偏僻乡里,被一个小秀才道出来历,白秉臣不由收敛心神,看向谢怀德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探究。

“按照你的年纪,不该认得这花样,你是听谁说过,还是?”白秉臣眸光微动,面上却依旧亲和,问道。

谢怀德却没有半点被质问的害怕,反而见白秉臣回了自己的话,连带着冲向书桌的的脚步里都透着些喜悦。

他埋在那几堆书中刨了许久,翻出一本还页脚都泛着黄的书来,炫耀似的指给白秉臣看:“书上说的,这本书可是我从一个老道士手上换来的,足足用了半个月的写字银两。你瞧,这花纹是不是很像?”

白秉臣接过书卷细细看了,祥云的勾勒确实是一模一样。他把这本连面儿都没有的书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里面都是画得些各朝各代的纹饰花样,连字都没几个。再见谢怀德眼神纯粹清澈,不似作伪,心下才稍安。

可是,他一个要考科举的人,却不分轻重地将这样的杂书都背了一通,也难怪考不上。不过,谢怀德这见微知著的眼力却是许多入朝为官的人身上没有的,想到这儿,白秉臣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估摸着他的年纪和科举的时间,白秉臣试探着开口:“考了几次?”

“四次。”说起这个,谢怀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似方才神采飞扬。

“我十二岁的时候,考中秀才。那时书塾里的先生都夸我天赋异禀,说有人一辈子也考不中一个秀才,我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将来必成大器。”

他的唇间溢出一声苦笑:“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天纵奇才,满怀热忱地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想要一朝高中,扬名立万。想要衣锦还乡,青史留名。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我考了四次,一次都没能得中。十二年时光忽而已过,父亲病逝,我依旧功不成名不就,未成家未立业,就在这里熬着、考着,除去这个,我也想不出自己能够做什么了。”

一旁的白秉臣默默无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失意的书生。怀揣着一腔报国情怀的学子,十年寒窗,无人问津,多少人在踏入官场的路上半途而废,而又有多少人一朝得中,却失了本心。

白秉臣想起自己参与科考的那年,心怀赤诚,故友在侧,就连得中状元也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可当初自己想要进入官场的本心是什么呢?

他努力地回想着,才回想起一点,是父亲要他考取功名,光耀白家门楣。他并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报国之人,也没有什么流芳百世的雄心壮志。他懦弱又胆怯,只愿做一个蜷缩着的鸵鸟,过完再平庸不过的一生。

可白秉臣不能过平庸的一生。

白秉臣反抗过几次,却向石子投海,没有半点波澜。就在自己认命去考取功名的时候,梅韶说要来陪他。不知怎的,这一件被逼迫着去做的事,竟也隐隐地让人有些期待起来。有他陪着,这件逼迫的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白秉臣心里明白,梅韶和自己不一样。他家世显赫,并不用走科举这条路子,凭着将军府的英明就能快活地过完一辈子,他是最能够随心所欲过完一生的人,在这个人人都身不由己的地方,不知怎么闯入了这样一个散漫又随心而活的人。他就像热烈的太阳,洒向你的只是一束光芒,却足以暖了人心。

世家子弟入仕大多靠举荐和承袭,梅韶本想让父亲直接举荐白秉臣,给他求个功名。可见自己并不愿意,梅韶也不多加追问,只是买足笔墨纸砚,也在白秉臣的书房里生了根。

长夜烛照,墨香盈袖。

有时梅韶学得困倦,就伏案小憩,白秉会趁他睡着时偷偷投去目光。

就着烛火顺着他的额头、眉眼、鼻尖、薄唇一寸一寸地打量下来,看着他脸上熟睡时泛起的红晕,不知怎么,自己的脸上也飞起两团,白秉臣只好故作镇定地盯着他的睫毛看。

为什么一个男子会有这么长的睫毛呢?

这样的问题在白秉臣的心上掠去,却没让他来得及深思,就已经下意识地在数睫毛的根数,数着数着,白秉臣的心思就又落在梅韶的唇上。

他是天然带了几分唇色的,可平日里他是那样的鲜活,鲜活得叫人忘了他唇间的这点颜色。白秉臣有些疑虑,好似梅韶平日里的唇色并没有这样的艳丽,这样的颜色,在平都的胭脂铺里、在姑娘们的口脂上,都没见过。

难道是他偷偷涂了哪家新出的口脂?

鬼使神差般的,白秉臣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指尖没有半点红色,有的只是触碰的温软,和白秉臣自己的心跳。

夜色撩人得正好,四下无声,白秉臣的心跳更加地明显,响得他害怕起来。怕梅韶被这急促的心跳声吵醒,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泛着红晕的脸。

白秉臣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怎么能压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偏偏梅韶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模仿他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