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在挤兑我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狗东西,我告诉你,你爸其实是捡来的。”
父亲气他老是翻旧账,哪个血性方刚的少年叛逆时没说过几句混账话?亏我爷爷能阴阳怪气地记这么久的仇。
气归气,父亲没有放弃过劝他来南方住,可爷爷坚持着,始终没有被接过去含饴弄孙地享福。
我知道,老头是放不下他养的那群鸟。
丹顶鹤生性高傲又敏感,不易与人产生感情,他养了大半辈子终于养熟了,是舍不得走的。
父亲要送我去外国留学,一个月后我将会乘上邮轮赴往异土,临走之前,我去北方看望了爷爷。
他在日出时抱着一条黄狗,还是坐在那个巨大的花岗岩上,下颌轮廓像一把刀般瘦削有力,岁月让他的双颊凹陷,皮肤生褶,白色的胡渣如他硬朗的脊背,一根根矗立在下巴上,准备随时扎疼小土狗的鼻子。
我只见过他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是一张五人合照,老头当时对我说,里面最帅的那个人就是他。
于是我指着一个漂亮男人,问他:“你是这个?”
他浮光掠影地瞥了我指尖所指一眼,沉默了一下,平淡地说了一句:“…… 是他旁边那个。”
爷爷专有的俊朗在他暮色的脸上还能抓着些尾巴,我当然能认出来哪个是他,但他却是让我挑里面最帅的那个,我只好实话实说。
那时他难得的没有骂我 “眼瞎”,这说明我的审美至少是跟老头契合的。
我走上前去,在岩石的背后,喊了一声:“爷爷。”
老头子脑袋也没转,回道:“你什么时候走,走什么路。”
“一个月后,坐船走。”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