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位于北方吉林,冬季漫长而凛冽。
几乎终年被积雪覆盖,是实实在在的冰天雪地,唯有夏季有短暂的温凉,这时候大概就是最好入长白山寻找火蟾的时节。
如今五月,待方艳青从皖北快马加鞭赶过去正是恰好。
因此未曾耽搁,她在蝴蝶谷接受了几日胡青牛的药浴稍微稳定了下身体的状况,便紧赶慢赶地往长白山而去了。
……
长白山下的小镇。
一般而言夏忙冬眠,但在长白山难得脱去厚重的冬衣的温凉夏季里,习惯了与冰雪相伴的本地居民才是较为轻松悠闲的时候。
一排排稻草屋顶,木筒烟囱的独具特色的房屋。
坐落在其中的酒馆因夏季的到来生意格外好,大多数是身着朝鲜族服饰的本地居民,亦有一二从外地来的客商或是过路人。
一阵马蹄声传来,在门外停下。
酒馆内喝酒的众人或多或少抬眼往门外瞥了一眼,就见自门外走来一个身着灰扑扑道袍的女冠的身影,身负两柄长剑。
身姿亭亭,气度凌凌如霜树之华,令人眼前一亮。
然而一走近,面貌却只是普通清秀。
众人不由有些失望地转回了头,不再关注,唯独坐在角落里的一大肚和尚和一着青条白袍的男人收回目光暗暗凝重地对视一眼。
……这是个高手!
那女冠似乎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所觉,径直往柜台走去,在酒馆老板笑脸询问要点什么后,神情冷淡地答道,
“来一壶温酒,一些吃食,另外再装两个酒囊。”
她虽长相平平无奇,但嗓音却清泠泠如春日长白山上融化的雪水,清灵纯澈地潺潺流下能涤荡一切浑浊,十分悦耳动听。
只是语气太冷了,凭空生出寒意。
小镇地方不大,酒馆也只是小酒馆,屋内稀稀落落坐了好些人,只余一张靠近角落的桌上只坐了一个本地人打扮的大汉。
方艳青走过去那儿落座,淡淡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人。
三人礼貌又谨慎地颔首表示并无敌意,心照不宣地互不打扰。
她坐下时轻声道,“麻烦了。”
那大汉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方艳青在峨眉有时来了闲情逸致虽会小酌几杯,但说不上好酒,平日里在外担心误事更不饮酒,但如今她体内寒气过盛。
煮上一壶热热的温酒暖暖身子也更舒服些。
二来就是长白山地势复杂,有古松参天,巨石错落的繁茂森林,有奇峰异石林立,深不可测的峡谷,海拔高耸入云。
胡青牛特意叮嘱她,最好寻一当地人领路。
温酒和吃食很快就端上来了,酒是朝鲜族特色的糯米米酒,口感香甜醇美,吃食是当地的打糕和冷面,都别具一番风味。
酒馆里大家喝酒自然不会太过安静,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
“今年的人参收地怎么样了?”
“还差上一些,待会儿还要去附近的城镇打听打听……”
“现在入夏了,等到立秋就又是放山的时候了。”
“那可就太久了,我还是明年再来收……”
长白山是一座复合式盾状的休眠火山,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质构造,物产丰富,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种类都非常之多。
其中特产便是号称东北三宝的人参、貂皮和鹿茸。
因此常有做药材生意的客商千里迢迢来此收药材倒卖到别处。
当地的居民也多以此为生,尤其是有许多专门采人参的采参客,不过当地人更习惯将采参称之为“放山”。
方艳青垂眸喝酒静静听着,那些客人说着还招呼了一声与她同桌的大汉,从他们口中可以得知这大汉便是一极能干的采参客。
她不动声色地观查这大汉。
见他身材高壮,拿酒杯的手宽大粗糙却手指灵敏,便知应当不假。
一顿酒食很快吃完,酒馆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
方艳青结了账后就像老板打听与她同桌的大汉,得知她是要找向导进山老板倒是没有隐瞒,很是爽快地用流利的官话指了路。
方艳青成功找到了那名姓尹的大汉家里。
她出钱雇他,他倒是也没拒绝,只是表示还有另一批人要随他一起进山。
方艳青对此并无异议,她要寻找火蟾必是不能循规蹈矩一直跟在向导身后,若是不顺利说不定要在山里满山都寻一寻了。
因此本就只打算跟一段进山的路,她记性极佳,到时自己自会记住出路。
要进山还要做些准备,方艳青在一户寡居的老妪家里借宿了两日,按照尹姓大汉的叮嘱准备好了必要的东西就去与他会合。
然后就见到了那日酒馆里的两个高手。
大肚和尚和青条白袍的男人见着她也为这巧合有些惊讶,前者生着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的模样,脾气看来也如笑弥勒般。
“女檀越,又见面了。”
“大师。”
方艳青淡淡颔首有礼地回应了一句。
紧接着三人跟在那尹姓汉子入山,都默契地没有交换名字。
原本方艳青是打算跟着入了深山处后就提出分别,独自往胡青牛告诉她的曾有人见过火蟾的地方去。
然而巧合地是采参人领他们去的就是同一个方向。
方艳青便默默跟着,没有多言。
然而直到在茂密的丛林中走过一段极为曲折的路,到了那一处格外阴暗潮湿的洞穴,一路仔细地查看却都没见到火蟾的踪影。
与她一样一直四处张望的还有另外两人。
路上一直比大肚和尚更沉默的青条白袍的男人原本隐隐激动的神情顿时看起来很是失望,低低咒骂了一声脏话。
“就知道没那么好运。”
大肚和尚也很是遗憾,但还是宽慰道,“无事无事,咱们才进山这么一会儿呢,再多找些地方看看……”
看他们的表现就像原本在这里见到过某样东西,如今希望落空,方艳青想起胡青牛对说的明教曾有人寻见了火蟾却未能抓住。
她眸光闪了闪,已然确定了什么。
他们两人在此与采参人分别,显然是同样不打算一直同行的,方艳青在他们走后也顺理成章告辞独行。
……
千年积雪为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
拥有“第一峰”美誉的长白山亦名不虚传,这里有银流如同从天而降,奔流不息落地如响雷贯耳的长白瀑布,雄伟壮观。
有长年刮着强风的黑风口,若无一些功夫站都站不稳,像是随时都会被强风从山上直接刮下去,黑风口下还有十几处地热。
大如碗口,小如指粗,终日不断像外喷吐热气。【1】
还有两岸悬崖绝壁如大自然神工斧凿削出来的大峡谷,深不见底的中间是林立的各种石柱、石笋,令人望而生畏。
方艳青在长白山上已待了近月。
这期间她自然没能走完全部的偌大长白山,但该去的地方也几乎都去了,她有见到虎豹豺狼、蛇虫鼠蚁、人参灵芝。
甚至都偶遇过一只极为漂亮的紫貂,蟾蜍也见了不少。
但就是没见到火蟾。
期间也和另外的两人偶然遇到过,但都匆匆会面便默契分开。
说实话在山中待的这近月并不好受,山间植被茂盛,根本就没有开辟好的道路,人只能往那些草丛里钻出一条路。
山路陡峭,岩石参差。
以方艳青的武功倒不至于路都走不稳,但她原本特意换的一身灰衣道袍也早已被刮地褴褛,染上各色草汁,只是颜色深看不出。
眼见已近午后,日头将要落下。
方艳青在一处山涧停下捧了水喝了几口,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唇,然后拿出玉笛奏响了两声御使着玉蜂去找洞穴过夜。
在森林里,玉蜂找路的能力比她更强。
在太阳落山前方艳青顺利地找到了一处峭壁上的石洞,将一路找的用来夜晚警告猛兽靠近的柴火放好,便坐在石洞里吃野果。
她将目光放在太阳落山后渐渐有些昏暗的天空,易容的面具下沉思着此行或许是无法成功达到目的了,再待下去恐怕也没结果。
理智上虽清楚这点,但花费了近月时间终究有些不甘。
那就再找七天吧……
方艳青最终在心中如此决定道,再过七天若是依旧无果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出山离开了。
因为想着即将要离开,她便从洞中出来最后看看这长白山。
“啁啁……”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鹰啼,方艳青抬眸看去,就见一扑扇着巨大翅膀的海东青从天空飞扑而下,落在附近的岩壁上。
而在那里赫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蟒。
一鹰一蛇一个在天空一个在地面开始互相搏击,海东青长喙和爪勾固然锋利,黑蟒的毒牙和灵活柔韧的身躯也不遑多让。
鹰吃蛇,这本是大自然再常见不过的物竞天择。
方艳青并未在意,只是淡然地看着这场势均力敌的搏击。
海东青逐渐占据上风,究其原因是黑蟒始终盘踞在同一处地方不肯挪动分毫,只靠着长颈与在空中肆意变换方位的海东青对抗。
如此自然会力有不逮。
眼看黑蟒已被啄地遍体鳞伤,甚至都被海东青爪钩拎起到空中,这场弱肉强食似乎即将要有结局,天空即将要黑透了。
方艳青正打算转身回洞中。
然后余光就注意到了岩壁间的一抹白色,她定睛看去,原来那黑蟒方才始终盘踞不动的身下是一窝白莹莹的蛇蛋。
黑蟒被抓在了空中,仍在和海东青缠斗。
一时都奈何不了对方,海东青似乎也觉不耐烦了将黑蟒从高空丢在了别处,然后鹰击长空直直往蛇蛋的方向飞去。
黑蟒奋力滑动,却终究阻拦不及。
眼看着那一窝蛇蛋还未出生就丧命于鹰口,一颗石子却突兀从一侧疾射而出,虽未伤到海东青却令它不得不慌忙避开。
海东青颇有灵性地看了方艳青一眼,又想疾扑。
却又再次被她手中射/出的石子拦下。
方艳青只是被这黑蟒爱子之心一时触动,因而帮忙护下这窝蛇蛋,但并不打算参与海东青与黑蟒之间的搏斗。
她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只淡淡道,“你们只管一对一争斗,除了这窝蛇蛋我不插手。”
长白山里天生地养的海东青和黑蟒或许真有灵性,接下来竟真都不再管那蛇蛋,一心一意与对方缠斗。
方艳青原本想着黑蟒已经受伤,或许是注定要落入下风了,但她既然答应它要护着这窝蛇蛋,那可能就要带着它们一起走了。
然而或许真是为母则刚,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胜负终于分晓,活下来的是黑蟒。
被啄咬地血肉模糊的黑蟒还向她这个方向嘶嘶两声,像是在礼貌道谢,方艳青竟也认真得向它颔首回应才走回了山洞中。
她想,看来她不用学着养蛇了。
第二日清晨方艳青还特意撒了一瓶金疮药在蛇窝附近的地上,方才飘然离去。
……
又过了五日,方艳青依然一无所获。
她已决定明日就下山离开了,巧合地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两人似乎也打算要离开了,两人的神情显然同样是失望而归。
三人本就是同一条路上山,如此同一条路下山也无甚奇怪。
他们遇上也并未强行凑在一起。
眼看天黑在山中行走危险,于是仍然默契地各自寻空旷地休憩。
“莫要愁眉苦脸了,大不了老衲明年再陪你来一次。”
大肚和尚在安慰那青条白袍的男人,他们两处隔的距离不远,他也没刻意降低音量,方艳青并非刻意也听地一清二楚。
看来他们两人前来是为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