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继任掌门25

仿佛上天都在有意捉弄,噩耗一重接着一重。

十八岁这年方艳青的恋人害死了她的师兄,紧接着不到小半年十九岁的她又永远失去了她的父亲。

再操持完父亲的葬礼,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是单薄地仿佛迎风能被吹倒,她不哭也不笑,比起初出江湖那会儿更像一尊无悲无喜的冰冷玉像。

风陵师太看着暗暗担心不已。

于是等葬礼结束后,方艳青提出把父亲方评的骨灰带回终南山时她并未阻拦,甚至那个曾经起过的念头也被她悄悄按在心底,这个江湖给予这个孩子的苦难太多了……

或许从此隐居避世对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远在河南,路途遥远,尸体拖不了那么久,不得已方艳青只能将父亲火化成骨灰带回了峨眉,如今又把他带回了终南山。

她想若是可以,父亲临终前最想见的一定是母亲吧。

或许是夫妻心有灵犀,当方艳青怀抱着装着父亲骨灰的瓷罐回到古墓就见到了早已等在门口的母亲,未及开口泪便已流下来。

父亲的死给了母亲极大的打击。

相比于方艳青,她的母亲才是那个真正活地像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寡情淡欲,通透又单纯无邪如稚子。

她一生仅有的私欲与欢愉皆系于丈夫和女儿身上。

头白鸳鸯失伴飞犹如肝肠寸断之痛,但好在这种时候母女俩起码能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陪伴着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

也或许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吧。

毕竟她一直很清楚丈夫的志向和他正在做的事,不是吗?

……

时间是抚平伤痛最好的良药。

转眼间又是春去秋来,方艳青这次在古墓里待地时间格外久,久到古墓中的姐妹们都以为她满足了好奇心后就不打算出去了。

“想去便去吧。”

这日方艳青正坐于寒冰床上修炼玉女九阴功,母亲则安然躺在一旁虚空悬挂的吊绳上入睡,就是这时她突然这般淡淡开口道。

方艳青一愣,“……阿娘。”

吊绳上洁若冰雪,不染纤尘的白衣女子没有看她,与她有五六分相像只是神态更为冰冷淡漠的清丽面孔微微阖着双眸。

“想做便去做吧。”

她悠悠叹道,“我总是拦不住你们的……”

她出生之时正值乱世,但有父母庇佑得以偏安一隅,她亦习惯了这样清静隐居的日子,实在不喜俗世中的纷扰。

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却与她不同,他们都有一颗向往着江湖的心,有令人敬佩的远大抱负,她不能那么自私地阻拦他们。

方艳青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否认。

低低道,“阿娘,谢谢你。”

于是就这样时隔一年多,一十岁的方艳青再次踏出了古墓,并且这一去往后可能就不再能如从前那般想回便随时能够归来。

她在古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方才下了终南山。

或许是上天注定要指引她一步步断去俗缘,方艳青离开终南山不久竟然就遇上了杨逍,看起来他应该是特意来这儿找她的。

秋风卷起泛黄的树叶,两道白衣的身影相对而立。

“青妹……”

杨逍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看着不远处那道黑马上的白衣身影,只觉这近两年来内心的空虚和寂寥都在霎时间被填满了。

方艳青从马上翻身下来。

她没有再戴那顶杨逍赠予她的帷帽,曾经是出于避免麻烦,但从今往后她大概要不得不适应这样因容貌带来的目光了。

而在此之前她还有些话要和杨逍说清。

“杨逍,我父亲死了。”

眼看方艳青下马向自己走来,杨逍本以为两年的时光终究让她放下了那件不愉快的事选择了回到自己身边,正暗自欣喜。

但紧接着她就停在了几步之遥,突然如此说道。

这两年来杨逍基本一直因为忙于教中事务待在西域昆仑,否则他早已抽出时间来找方艳青,中原这边的事还真不如何清楚。

乍然听闻,不禁一怔。

他并非擅长安慰人的性子,但他心知她与父亲感情有多深,明白她定然为此不知该有多么悲痛,一时后悔没有早出现在她身边。

“青妹,节哀顺变……”

怜爱涌上心头,杨逍不禁想上前拥她入怀安慰。

但听到他所说的‘节哀顺变’看到他眼里的怜惜爱意,方艳青冰冷如霜雪的面容却是浮现出一抹似讽似悲的淡笑。

“你可知杀害我父亲的人是谁?”

杨逍见她如此神情已觉不对,一时竟不敢再听。

“是谢逊啊!是明教金毛狮王谢逊!”

方艳青明眸中已有泪光闪烁,这是杨逍第一次见她落泪,“七伤拳专攻人五脏六腑,我父亲便是死在这般五脏俱碎的痛苦下!”

就如他们初见时她曾对他说的那样,她自小居于深山,不问世事,父亲只告诉她世上有穷凶极恶的蒙古鞑子欺压汉人百姓,我辈光复汉家河山义不容辞。

方艳青因此视元兵如仇,但她从不知什么正派邪/教之分,明教在她心中和江湖上的武当少林从没有什么分别。

昔年的桃花岛黄药师在江湖上被称为东邪,但他同样是天下五绝的宗师,他的女儿女婿亦是为国捐躯的义士英雄。

所谓的名声自来都是真假难辨。

所以方艳青从未将杨逍明教左使的身份放在心上,她只认她认识她了解的那个杨逍,她既与他真心相爱便自然而然与他在一起。

从未顾忌过什么正邪之分,她的父母亦不在乎。

可是现在她真的还能认为自己了解的就是真正的杨逍吗?

她的师兄因他而死,她的父亲死在了明教法王手中,时至今日隔着两条血淋淋的生命她已决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我终于明白明教为何被称为邪/教……”

“不是因为你们与名门正派理念不同,性情异于常人,离经叛道,而是你们善恶不分,全凭一己喜怒肆意妄为!”

方艳青看着杨逍的泪眼里有仇恨有痛苦,“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今日便断情绝爱,从此江湖路远,再也不见……”

说完她将袖中已暗暗攥了许久的物件抛在了杨逍怀里。

杨逍下意识接住才发现那是自己曾在七夕之时以定情信物相赠与她的铁焰令,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温热的体温,触手生暖。

但杨逍此时只觉寒意刺骨,遍布四肢百骸。

然而下一瞬还未及他反应过来,一道凌厉的剑光便紧随而至,以为她是要杀自己为师兄为父亲报仇的杨逍一时心中只余悲凉。

竟动也不动,只待她取走自己性命。

但那剑光却并未落在他脖颈或者胸口的致命处,甚至未曾伤他身体一分一毫,它只是……只是将他腰间的香囊挑断。

然而看着那地上已一分为一的香囊,杨逍只觉此时有一把无形的利刃落在他心上无情切割的痛苦更胜过皮肉刀剑之伤。

“……你竟真要如此绝情?”

杨逍眼眶已经微红,破碎的眸中的悲痛与方艳青如出一辙。

方艳青红着眼微仰头,决绝地颔首,“……是。”

但说完下一瞬,眸中清泪已滚滚落下。

方艳青性情淡漠坚毅,一十年来的人生里只为两个男人落过泪,一是丧父之痛悲痛欲绝,一便是爱人诀别挥剑斩情丝。

两年来她在清静的古墓里已想地足够多足够久。

从与杨逍的初见到后来的相识相爱相别,以及过去和未来的打算,她本信奉及时行乐,逍遥快意,从没这样深远地考虑将来。

但最终她清楚地明白,她与杨逍终究不是一路人。

因为自小远避人世的缘故,方艳青受世俗礼教的影响不深。

比如什么杀孽太多有伤天和,或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仁恕观念,在她看来作恶就应当有报应,该杀之人就是该杀。

她杀欲不重,甚至很多方面的都很淡薄,杀人这件事对于她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兴奋或恐惧的感受和意义。

就像拂去一片落叶,就像每一次练剑划过空气一样平淡,用杨逍从前曾说过的话,这是一种近乎稚子天真单纯的残忍。

但她并非不在乎人命。

她看着冷清淡漠,但她的父母都是出自名门正派,从小对她的教育就是怜贫惜弱,扶危济困,她骨子里有很坚定的原则和底线。

杀人于她不是什么难事,但要看杀的是什么人,她是永远都做不出如杨逍这样一言不合仅仅因为一己好恶便伤人性命的。

所谓的志同道合,若只是在某一方面有共同语言而已,那当他们的矛盾与分歧暴露出来的时候,于他们的感情而言那是致命的。

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彼此情浓时自然看不到对方的缺点,但就算没有孤鸿子的插手,他们在前几年里就算成了婚日后恐怕迟早也会走向陌路。

如今,倒也算是及时止损……

方艳青这般在心中暗暗自嘲地想到,唇边的弧度越发苦涩。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已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容许自己后悔,因此当下便不再看向杨逍,转身上马便决绝地扬长而去。

“青妹!”

杨逍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地上前追了几步,口中疾呼,然而马上的那道身影却并未如他们从前每次分别时那般不舍地顾盼回首。

她的背影是那般地无情,那般坚决地弃他而去。

杨逍最终停住了脚步。

他的性子当然也是极骄傲的,她既无情他便休,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出那等痛哭流涕恳求她回头的懦弱作态。

然而想是这般想,他却站立于秋风中目视良久。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越来越远的雪白身影,就像从此那人永远地退出了他的世界,从此天地苍穹间只余他一人孤影寂寥。

地上染上尘埃的破碎香囊终究被人捡起,珍惜收回怀中。

其上落下了一滴湿润,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