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维拉酒店里,34层。
清洁工推着车走在走廊上,经过3410号客房,看见门把手上挂着的“donotdisturb(请勿打扰)”的吊牌,脚步不停,走向下一个房间。
3410号房间内,只开着顶上的一圈灯带。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两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放在地上,盖子敞开着,箱子里空空如也。
而环顾扫视房间里,床上,茶几上,沙发上,书桌上,到处都摆满了各种枪支——手.枪,半自动步.枪,足足有二十多把,四处还散落着装满弹药的匣子,撞火.枪托,以及爆.炸物……
整个房间,宛如一个小型军火库。
沙发上穿格子衬衫的白人男子放下手中的啤酒瓶,拎起一支改装过的半自动步.枪。
他痴迷地抚过黑漆漆的枪身,这支半自动的大家伙,加装上了撞火.枪托,射速足以提高到接近全自动武器。手指擦过长长的枪管,他站起身,走向窗户。
窗外赌场霓虹闪耀,一片灯红酒绿。下方的广场上声响喧天,人头攒动,一群群的人在纸醉金迷中沉沦,糜烂,跟这个世界一样。
男人捏着帽檐摘下头上的棒球帽,随手丢开,对着窗户玻璃怦怦开了两枪。
()“哗啦——”
窗户玻璃碎裂(),
(),
这点动静,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人将枪架在窗台上,枪口指向下方。他移动着方向,从瞄准镜里观察着那一张张大笑的,陶醉的,迷幻的,狰狞的,扭曲的,脸。
都他妈的下地狱去吧。
……
翡冷翠宫酒店的宴会厅里,金碧辉煌的装饰缭乱人眼,宾客们衣香鬓影,举着红酒香槟,围着堆攀谈,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侍者举着装满小点心的盘子,穿梭在宾客之间。
池逸刚一出现,池永安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你穿的这是什么?你妈不是给你准备西装了吗?”
池逸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小了。”
刚才他回到房间里,就看见一套西装摊在床上。他只瞟了一眼,不用上身试都知道,不论袖子还是裤腿,肯定都短了。
那是去年的衣服,今年他又长高了一截。
他从自己的行李里找了件深色的裤子,搭上衬衫和羊毛外套。虽然不能算不得体,但显然与现场众人华丽正式的盛装,还是格格不入的。从他进场,就时不时有人朝他投来目光。
然而那些目光中的惊艳,却能表明,吸引来的这些注意不是因为他穿的格格不入——至少不全是。
白皙昳丽的少年有一副好骨架,个子很高,肩宽腿长,简单的搭配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股风流潇洒的意味。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不经意的散漫,那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气,却为他平添了几分高贵。
“你自己就不会提前检查一下?”池永安觉得有些丢脸,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得近乎艳丽的脸,浑身那股散漫轻狂的样儿,又更生出几分厌恶。
当初其实并不是他们夫妻俩先想起来要过继孩子,而是池越的父亲因一场滑雪事故,意外亡故了。
池越的生父是池永安的堂弟,不同于池逸的生父池玉成那个隔了好几房的远房堂弟,他们是亲的堂兄弟,打小就玩在一块,关系十分要好。
池越的生母当初生产时因为羊水栓塞而没有挺过来,这下父亲又不在了,留下这个才两岁的幼子。池永安伤心之余,与妻子商议后,决定将这个堂侄子过继过来,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
可以说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就是要过继池越。
然而池玉成的女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什么风声,带着孩子就上门来了。池永安向来看不上那个只会花天酒地玩女人的东西,更加不可能去养他跟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弄出来的野种。
如果不是小池越总是三天两头就头疼脑热的生病,让他们夫妻俩实在忧心,去找大师化解,听了大师的指点,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一个那样低劣出身的孩子管他叫爸爸。
——生父就是个那样的东西,烂泥糊不上墙,生身母亲只想着攀龙附凤往上爬,两根歹竹能出什么
()好笋?
少年如青竹,不知不觉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池永安越看越厌烦,正要再训斥他两句,这时一个头顶微秃的老先生端着高脚杯走了过来,打量池逸一眼,笑着问池永安,“这个也是令郎吗?真是一表人才。”
池永安立刻换上一脸热络的笑容,“劳伦斯先生过奖了,这是犬子池逸,虚长阿越两岁,不过各方面都差得远了。”
“你好,幸会。”池逸打了个招呼,彬彬有礼,却并不热络。
“我刚跟越聊过,很有见地的年轻人,我建议他明年一定要考虑申请我们宾大。”劳伦斯先生转向池逸,“大两岁的话,是今年秋季入学这届吧?对哪个学业方向感兴趣,有向我们学校提交申请吗?”
池永安听前半段时颇为开怀,听到后半段又不以为然,“他那个成绩,有自知之明,哪敢去奢望常春藤,能去澳洲随便读个学校,混到毕业就不错了。”
劳伦斯先生道,“澳洲也有许多优秀的学府,在一些领域是顶尖的,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又你来我往聊了几句,很快又有别人加入进来,话题也拓展到了高端家庭如何教育孩子的经验交流。
池逸心不在焉地听着,池永安会提到他的时候,无非是用他来衬托池越的成绩优秀,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
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他被领养的代价。他接受,他配合。
谈话终于告一段落,池永安去了别处,池逸拿了杯咖啡,随便找了个角落的高桌,后背倚在桌沿上,目光散漫掠过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
灯火辉煌,照在一张张汲汲营营的脸上,真诚与虚假的笑容,谁又能分得清呢。
他们自己分得清吗?
脑海里忽然掠过另一张笑脸,白嫩嫩的心形小脸,清泉般的大眼睛,在宠爱里长大的女孩,笑起来甜得像一朵棉花糖。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甜,就算是对陌生人,她的笑容也一样的真诚。
不知道她那边进展如何了……为了撮合父母和好,小丫头是真的很努力了。
一个金发女孩端着杯子走了过来,笑着自我介绍,然后期待地等他接话。池逸只作不懂英文,好在女孩也不会说中文,努力比划着试图交流了几句,未果,只好带着礼貌的笑容失望离去了。
身边重回清净,池逸散漫的思绪飘回之前的话题。
那个被宠坏的小丫头都有这么努力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努力的东西吗?
他想不到,应该,没有吧。
生命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毫无意义的来,汲汲营营一生,然后,毫无意义的去……
“哥。”
熙攘的社交场上,清净果然是奢望。池逸的目光落在刚走过来的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弟弟。”
虽然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稀薄的血缘关系,池越生得虽远不如池逸精致,眉眼嘴唇都不相同,但光看隐约的大体轮廓,还是能感觉
到几分池家人的相似之处。
差了两岁的年纪,池越的个子比池逸矮了半个头,站得太近说话会需要稍微仰起脸,因此他在一臂开外便停了步,冲池逸笑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犄角旮旯里?爸妈刚才还在找你呢。”
池逸懒懒应了句,“是吗。”
池越刚与几个名校的招生官相谈甚欢,这会儿似乎很有谈兴,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来得这么晚?噢,”他忽然面露恍然,“是去找隔壁那丫头了?”
他从手里的盘子上拈了一颗迷你马卡龙,咬了一口,朝池逸凑近了一点,“哥你是真聪明,如果我是你,我也得兢兢业业的舔好时唯唯——可别说你只把她当妹妹,哥哥妹妹的处久了,感情多不一般?等她长大就娶了她,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往后时家和司家的家产都是她的,只要娶了她,她的不就都是你的了?”
说着他竖起了拇指,像是由衷感佩,“高啊!可惜那丫头偏心,不爱搭理我,我又离得远,不然我也试试。”
池逸微抬着下巴,薄薄的眼皮半垂,眸光居高临下打量了下池越,“原来伊顿公学就教这个,如何图谋独女家产?”他轻嗤一声语气散漫,“也不过如此嘛。”
池越脸色青了青,旋即又释然——何必跟一个注定什么都得不到的loser计较?
再卖力地舔时唯唯,时氏夫妇也不可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时司两家的小公主,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算他腆着脸去入赘,人家也不会要这么一个出身低劣不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赘婿啊。
只是这样一个loser,却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长子的位置,他还得叫一声“哥”……池越每每想到都不甘,他也配么?
“哥真会说笑。”池越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我这不是热心为你筹谋么?不领情就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池逸懒懒“哦”了一声,正要换个更清净的位置,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时唯唯打来的视频通话。
“‘宇宙第一可爱美少女’——”池越眼尖地看见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到底是少年人,不免泛起了好奇,“谁啊?你交女朋友了?”
池逸:“……”
这还是上回时唯唯发现他给她的备注是个猪头,把他的手机抢过去自己改的。都忘记改回来了。
池逸只丢给他一句,“你猜?”便自顾自地迈开长腿,穿过宾客出了大厅,在走廊上找了处清净的角落,接了起来。
屏幕上映出一张白嫩娇俏的小脸,嘟着嘴不悦,“你在干嘛啊,怎么半天才接嘛!”
背景音乐声人声嘈杂喧闹,镜头晃得厉害,缭乱的光线晃得人看一眼都嫌晕。池逸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宴会上,不方便。”
“啊?”时唯唯偏过头,超大声喊:“这边太吵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池逸:“……”
听不见还打个毛线,池逸正要跟她说先挂了,有事回头再说,就见她伸长胳膊将手机
拿远,转动身子像是在寻找角度。
他首先注意到小丫头换了衣服,不是下午的红毛衣,换了一条乳白色的羊绒毛线裙,毛茸茸软糯糯的质感像只小兔子。白玉般的小耳垂上挂着两颗毛球球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在她粉嫩的腮边晃动,活蹦乱跳的模样,确实是属兔子的。
很快她像是找好了角度,摊开手掌向肩头后方一指,下巴得意抬起:“你看!”
池逸看见,在她身后,时骞从身后揽着司明钰的肩膀,司明钰慵懒地靠在他怀里,舞台上射出的斑斓光线轮转扫过,两人不时对视一眼,那亲密的状态无需言语,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流转漫溢的浓情蜜意。
真成功了啊,池逸笑了起来,说,“还挺行。”
时唯唯大概率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从他的表情判断出来了,小脸上气焰更加高涨,“我就说吧!把他们硬拽来是不是来对了?当初是谁说没有意义来着?”
她说着放下了胳膊,镜头晃动着,那张精致小脸在屏幕上放大。即使镜头怼着脸,小姑娘白嫩的肌肤上也不见一丝瑕疵,兴奋得透着嫣红的脸蛋,真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看是什么味道。
应该很甜吧……池逸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
3410号房间里,冷风呼呼从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吹得窗帘不停摇摆,床头柜上的便签纸张翻动,哗啦啦作响。